他知道了！他不僅知道我是誰，他甚至知道這三年我頂著兄長的名字，在這深宮里！
“陛下……”我聲音破碎，帶著無法抑制的哽咽，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連帶著被他握在掌中的手腕也在微微發(fā)顫。
“微臣……罪該萬死……欺瞞圣聽，女扮男裝，頂替兄長……樁樁件件，皆是死罪……求陛下……”
“死罪？”蕭徹打斷了我，聲音低沉，握著我的手腕并未松開，那觸感帶著灼人的溫度，燙得我心慌意亂。
“若朕要治你的罪，你此刻，就不會跪在這里了。”
他微微俯身，距離更近了些“朕問你，三年前，你為何要入宮？”
為何入宮？
我心頭一痛，眼前閃過兄長墜馬后蒼白痛苦的臉，父親一夜白頭的愁容，母親臨終前緊握著我的手，眼中那份對沈家醫(yī)術(shù)后繼無人的憂慮……
“家兄重傷，不良于行，無法承繼醫(yī)職。沈家世代行醫(yī)，若無人入太醫(yī)署，便是斷了傳承，辜負(fù)皇恩，更是……辜負(fù)了家母臨終所托。”
我垂下眼瞼，聲音帶著苦澀，“微臣……沈榆，別無選擇?！?/p>
“別無選擇……所以，你剪了長發(fā)，穿上兄長的舊袍，頂著他的名字，一頭扎進(jìn)這龍?zhí)痘⒀ā?/p>
三年，一千多個日夜，在太醫(yī)院那群老狐貍眼皮底下，在王家父女的刁難算計里，硬是站穩(wěn)了腳跟，甚至……救了太后的命。”
“你可知，”他話鋒一轉(zhuǎn)，聲音陡然沉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你兄長沈楓，在江南的莊子，并非意外走水？”
我猛地抬頭，瞳孔驟縮！不是意外？！
“王家，”蕭徹的眼底掠過一絲冰冷的殺意，“手伸得太長了。他們查到了江南，查到了那個莊子。那場火，是沖著滅口去的。”
滅口！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
王家！他們竟敢如此狠毒！若不是……若不是皇帝……
“所幸，”他看著我瞬間煞白的臉，語氣稍緩，“朕的人，早一步到了。”
早一步到了……所以，兄長才得以幸存！
所以，他才能被接來京郊別院！
所以，他的腿傷，才有了“并非全無希望”！
“陛下……”我聲音哽咽，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微臣……謝陛下……救命之恩！謝陛下……保全兄長之恩！”
“救命之恩？”蕭徹 帶著一絲自嘲，“若非你拼死救了太后，揪出王家父女的陰謀，朕或許……也未必能及時護(hù)住你兄長?！?/p>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落在我臉上，那眼神變得極其復(fù)雜，還有一種……近乎困惑的思索。
“沈榆，”他叫了我的名字，不再是“阿榆”，而是那個屬于太醫(yī)的身份，“你告訴朕，這三年，你怕嗎？”
怕？怎么會不怕？
每一次被王芷蘭刁難羞辱，每一次被同僚暗中嘲笑，我深夜獨自對著銅鏡，看著鏡中那張與兄長相似卻終究不同的臉，每一次聽到任何風(fēng)吹草動都心驚膽戰(zhàn)……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從未遠(yuǎn)離。
我看著他深邃的眼眸，我緩緩點了點頭，聲音低啞：“怕。”
“怕身份暴露，牽連家族？”
“是。”
“怕被揭穿，身首異處？”
“……是。”
“怕這三年苦心經(jīng)營，一朝盡毀？”
“……是?！?/p>
“那你為何還要留下？”他問出了最關(guān)鍵的問題，目光銳利如刀，“太后病情已穩(wěn)，王家已倒，太醫(yī)院無人再敢為難于你。你大可以尋個由頭離開。以你救治太后的功勞，朕不會不允。離了這深宮，天高海闊，你便不必再擔(dān)驚受怕，不必再頂著別人的名字過活。為何不走？”
是啊，為何不走？
這難道不是我日日夜夜都在期盼的嗎？
逃離這座黃金牢籠，做回真正的自己，守著兄長，守著沈家……
可是……
我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
御書房里安靜得可怕，窗外雨絲敲打琉璃瓦的聲音變得格外清晰。
我看著他，看著那雙等待答案的眼睛。
無數(shù)個念頭在腦中翻騰——
“微臣……”我艱難地開口，聲音干澀，“微臣……不敢欺瞞陛下。離宮……確是微臣心中所愿。”
我頓了頓，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將后面的話擠出喉嚨，“只是……太后娘娘鳳體仍需調(diào)理，微臣……微臣……放心不下?！?/p>
說完這句話，我立刻垂下頭，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這個理由，冠冕堂皇，卻也……蒼白無力。
太后自有整個太醫(yī)院照料，少我一個沈榆，又能如何？
預(yù)想中的質(zhì)疑并未到來。
御書房里陷入一片長久的沉默。只有燭火燃燒的噼啪聲，和窗外連綿的雨聲。
就在我?guī)缀跻贿@沉默逼得窒息時，頭頂傳來一聲極輕、極沉的嘆息。
“放心不下……”他低聲重復(fù)著這四個字，語氣帶著一種奇異近乎玩味的意味。
然后，我感覺到手腕上那只一直握著我的手，力道微微加重了一些。
“既然如此，那便留下吧?！?/p>
留下？
我驚愕地再次抬頭。
他正看著我，那雙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的復(fù)雜情緒已然沉淀，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
“沈榆”他叫我的名字，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從今往后，你不再是‘沈楓’?！?/p>
“你只是沈榆?！?/p>
“是朕的太醫(y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