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把牛軋?zhí)堑奶羌埲喑尚∏驋佭M垃圾桶時，辦公室里突然安靜下來。他正含著半塊花生味的糖，臉頰鼓鼓囊囊的，像只塞滿食物的倉鼠。剛才他那句 “這牛 zha 糖真黏牙” 還懸在空氣里，隔壁工位的林姐推了推眼鏡，筆在筆記本上頓了頓。
“小李，” 林姐的聲音帶著點不確定，“你剛才說什么糖？”
“牛 zha 糖啊。” 小李把糖從左邊腮幫子挪到右邊，含糊不清地重復，“樓下便利店新到的，花生挺多?！?他說著還從抽屜里摸出糖盒，透明塑料盒里躺著五顏六色的糖塊，裹著米白色糖紙，邊角還沾著沒擦干凈的奶粉。
辦公室突然爆發(fā)出一陣悶笑。實習生小張的鋼筆 “啪嗒” 掉在鍵盤上，她捂著嘴肩膀直抖；組長老王剛喝進去的茶水差點噴在報表上，咳得滿臉通紅。小李舉著糖盒的手僵在半空，糖紙在指間窸窣作響，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哪里不對勁。
“不是 zha 糖，是 ga 糖?！?林姐抽出張紙巾遞給老王，忍著笑在手機上打了 “牛軋?zhí)恰?三個字，“軋在這里讀 gá，跟‘嘎嘣脆’的嘎一個音?！?/p>
小李盯著屏幕上的拼音，耳朵 “騰” 地紅了。這糖他從小吃到大，每次去奶奶家，老人家總會從鐵皮盒里摸出一把，說 “多吃點牛 zha 糖，補腦子”。二十多年來沒人糾正過他，現(xiàn)在突然被戳破，感覺像穿著拖鞋參加了西裝晚宴。
“可能…… 可能我們老家都這么叫?！?他把糖盒塞回抽屜，金屬搭扣撞上桌板發(fā)出輕響。其實他心里清楚，老家話里這兩個音根本沒區(qū)別，不過是想找個臺階下。
中午去食堂打飯時，這事已經(jīng)傳遍了整個部門。打菜阿姨舀紅燒肉的手都在抖，笑著問他：“小伙子，今天要不要來點‘牛 zha’味的菜？” 小李捏著餐盤的手指關(guān)節(jié)都白了，胡亂指了個西紅柿炒蛋就逃到角落。
剛扒了兩口飯，實習生小張端著餐盤湊過來，手里捏著顆橘子糖：“李哥，這個叫橘 zha 糖嗎？” 她故意把 “軋” 字咬得很重，眼睛彎成月牙。
小李搶過糖紙團成團砸過去：“再鬧下次報表讓你加班改三遍?！?話雖這么說，嘴角卻忍不住翹起來。其實他這人不愛記仇，尤其對方遞來的橘子糖還挺甜。
這事本以為會像食堂的剩菜一樣被倒掉，沒成想周五團建時又被翻了出來。部門訂了轟趴館，剛進門就看見茶幾上擺著撲克牌和骰子。老王抓起顆骰子在掌心掂了掂，突然沖小李揚了揚下巴：“來，小李白，擲把 shai 子看看手氣?！?/p>
小李正抱著薯片桶啃得香，聞言頭也不抬：“什么 shai 子？”
“就是這個?！?老王把骰子扔在他面前的茶幾上，紅瑪瑙似的六面體在玻璃桌面上轉(zhuǎn)了個圈，“你平時打麻將不都用這個？”
“哦，你說 tou 子啊。” 小李拈起骰子拋了拋，骨碌碌的響聲里混著他含混的發(fā)音。整個客廳瞬間安靜，連正在點歌的林姐都回過頭，手里還舉著麥克風。
“不是 tou 子，是骰子（tóu zǐ）。” 實習生小張突然坐直了，手指在手機上飛快地查字典，“也能叫色（shǎi）子，但標準讀音是 tóu zǐ?！?/p>
小李捏著骰子的手停在半空，這東西他從小學就開始玩，丟沙包猜單雙都用它，從來沒人說過讀音不對。他盯著茶幾上滾動的紅骰子，突然想起小時候跟表哥玩飛行棋，表哥總說 “擲個 shai 子”，原來倆人一直錯得整整齊齊。
“行吧，” 他把骰子往老王面前一推，抓起塊西瓜堵住嘴，“以后你們叫它骰子，我叫它 shai 子，咱們各論各的?！?/p>
這話逗得大家直笑，林姐甚至把麥克風遞過來：“來，讓我們聽聽‘shai 子’的正確發(fā)音?！?小李抱著西瓜躲到陽臺，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手里的西瓜籽被他一顆顆彈進花盆，倒像在擲微型骰子。
團建結(jié)束時老王塞給他一盒牛軋?zhí)?，藍白相間的包裝上印著拼音 “niú zhá táng”?！澳憧矗?老王指著包裝笑，“廠家都印的 zha，說不定是我們錯了?！?小李捏著糖盒往家走，夜風里混著桂花香氣，突然覺得這兩個錯了二十多年的讀音，好像也沒那么丟人。
周一上班，小李剛坐下就發(fā)現(xiàn)抽屜里多了樣東西 —— 個巴掌大的木盒子，打開一看，里面躺著副骰子，象牙白的底色上還刻著拼音 “tóu zǐ”。盒底壓著張便簽，是林姐娟秀的字跡：“查了字典，其實 shai 子也算通用讀音，但這個送給你，以后分不清就看一眼?！?/p>
他正對著骰子發(fā)呆，前臺突然來敲門：“小李，有你快遞?！?拆開一看，是袋包裝花哨的牛軋?zhí)?，寄件人寫?“小張”。糖袋背面貼著張便利貼，畫著個吐舌頭的小人：“這個是牛 zha 糖，我查了，口語里可以這么讀！”
小李捏著糖和骰子笑出了聲，陽光從百葉窗縫里漏進來，在桌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突然抓起手機給老王發(fā)消息：“晚上打麻將不？我?guī)?tou 子?！?/p>
沒等老王回復，林姐的消息先彈了出來：“中午去樓下買牛軋?zhí)遣唬课抑烙蟹N杏仁味的，超好吃?！?/p>
小李敲了個 “好”，指尖在屏幕上頓了頓，又加上句：“順便問問老板，到底叫牛 zha 糖還是牛 ga 糖?！?/p>
發(fā)送鍵按下的瞬間，他聽見隔壁工位傳來笑聲，轉(zhuǎn)頭看見林姐正對著手機笑，陽光落在她發(fā)梢上，像撒了把碎金。窗外的鴿子撲棱棱飛過，小李摸出顆牛軋?zhí)莿冮_，甜香在舌尖散開時，突然覺得這些讀錯的字音，倒成了挺有意思的小標記。
畢竟生活里哪有那么多標準答案，就像這糖，不管叫什么名字，甜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