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第一次深刻體會到 “不識貨” 的妙用，是在公司茶水間。
那天他剛沖好速溶咖啡，就見新來的實習(xí)生小林舉著手機湊過來：“李哥你看，我媽給我買的畢業(yè)禮物，這包是不是特好看？” 屏幕上是個棕色的包，針腳挺整齊，邊角鑲著金屬扣，看著跟小區(qū)菜市場里賣的布包沒太大區(qū)別。
“挺結(jié)實的，” 小李咂咂嘴，“裝菜肯定不漏?！?/p>
小林的笑容僵在臉上，半晌才擠出句：“這是愛馬仕……”
“哦，” 小李點頭，“名字挺洋氣?！?他低頭抿了口咖啡，速溶的焦苦味在舌尖散開 —— 這味道他熟，三塊五一盒，能喝一個星期。
后來他才從同事那兒聽說，那包夠付他三個月房租。他摸著下巴琢磨半天，突然笑了：原來 “不識貨” 是這么好用的盾牌，別人舉著奢侈品的長矛刺過來，他這邊連盾牌都不用舉，直接說 “這矛看著像燒火棍”，對方的力道瞬間就卸了。
這種頓悟不是憑空來的。小李在廣告公司做文案，辦公室里藏著不少 “隱形富豪”。創(chuàng)意總監(jiān)王姐的辦公桌抽屜里總放著不同顏色的口紅，有次他幫著遞文件，不小心碰掉一支，王姐慌忙撿起來，語氣里帶著心疼：“這可是限量款?！?他盯著那支外殼閃著珠光的口紅，認真地說：“顏色挺亮，跟我媽跳廣場舞涂的玫紅膏子差不多?！?王姐被他逗笑了，說他是 “職場清流”。
其實他哪是什么清流，就是真不懂。大學(xué)畢業(yè)那年，他用兼職工資買了件一百八的夾克，穿到現(xiàn)在袖口磨出毛邊還舍不得扔。有次部門聚餐，新來的策劃小周穿著件印著鱷魚標(biāo)的 T 恤，席間總有意無意地抻衣領(lǐng)。小李盯著那只綠色鱷魚看了半天，突然說：“這鱷魚畫得挺抽象，像沒睡醒似的?！?全桌人都笑了，小周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后來再沒在他面前提過衣服牌子。
他不是故意裝傻。上大學(xué)時同宿舍有個富二代，床頭總擺著各種瓶瓶罐罐。有次對方拿著瓶透明液體說：“這香水一萬二，噴一下頂你一天飯錢?！?小李湊過去聞了聞，皺著眉說：“一股花露水摻酒精的味兒，還沒六神好聞?！?富二代愣了愣，突然笑出聲：“你小子真有意思?！?后來那富二代總找他一起去食堂，打兩份八塊錢的套餐，就著免費湯能聊一晚上。
那時他就發(fā)現(xiàn)，當(dāng)你對奢侈品的認知停留在 “能裝東西”“能穿”“能聞” 的層面，那些附著在物品上的炫耀屬性就自動失效了。就像有人舉著黃金酒杯跟你碰杯，你舉著搪瓷缸子說 “我這缸子摔不碎”，輸贏根本不在一個評判體系里。
親戚聚會上更是如此。每年春節(jié)回老家，飯桌上總有人繞著彎子炫富。表哥前年換了輛寶馬，吃飯時總說 “車太長，村里路窄不好開”；表姐買了套江景房，三句話不離 “陽臺能看見江心島”；連剛工作的表妹都學(xué)會了說 “我這鞋是限量款，專柜搶了三次才買到”。
小李坐在角落啃豬蹄，有人問他：“小李在城里混得不錯吧？沒換輛車？”
他把嘴里的肉咽下去，油乎乎的手在圍裙上蹭了蹭 —— 那圍裙是超市滿 38 送的，印著 “天天平價” 四個紅字?！拔夷请妱榆囃?，充電五塊能跑三天，堵車還能鉆縫兒?！?/p>
“年輕人得有點追求啊，” 表哥放下酒杯，“我那車……”
“表哥你車油耗多少？” 小李突然打斷他，“我聽說油價又漲了，你這月油錢夠我交半年房租了吧？”
表哥的話卡在喉嚨里，臉漲得通紅。小李趕緊夾了塊排骨遞過去：“這排骨燉得香，快吃?！?/p>
他知道自己這話有點噎人，但實在懶得應(yīng)付。小時候家里條件一般，他穿表哥剩下的衣服，用表姐淘汰的書包，早就習(xí)慣了不跟人比。工作后每個月除了房租和生活費，剩下的錢要么寄給爸媽，要么存起來，偶爾買本喜歡的書，就覺得挺滿足。他總說自己是 “消費絕緣體”，不是沒錢，是覺得好多東西不值當(dāng) —— 三千塊的襯衫和三十塊的襯衫，在他身上都能穿出 “剛從菜市場回來” 的氣質(zhì)，那何必多花兩千九百七？
有次公司團建去溫泉山莊，行政部的小張戴了塊手表，吃飯時總把手腕往桌上擱。有人問：“這表得幾萬吧？” 小張笑而不語，眼角的得意藏都藏不住。小李湊過去看了看，摸著下巴說：“這表走時準(zhǔn)嗎？我那電子表十塊錢買的，上個月慢了兩分鐘，扔了?！?/p>
小張的笑容瞬間垮了，后來整個團建都沒再抬過手腕。同事私下說小李太不給面子，他卻覺得冤枉：“我是真關(guān)心時間準(zhǔn)不準(zhǔn)啊，開會遲到要扣錢的?！?/p>
他不是沒被人說過 “土”。有次跟大學(xué)同學(xué)逛街，同學(xué)指著櫥窗里的西裝說：“你該買件像樣的衣服，見客戶用得上?！?他看著那件兩千多的西裝，搖搖頭：“我見客戶都穿公司文化衫，印著‘甲方虐我千百遍’，客戶見了都樂?！?/p>
同學(xué)嘆著氣說他 “沒品味”，他倒挺坦然：“品味這東西太費錢。我覺得能把泡面吃出儀式感，也算一種品味?！?他真這么干過，深夜改方案時，泡碗泡面都要擺兩根青菜，加個溏心蛋，再撒點蔥花，拍照發(fā)朋友圈配文：“米其林三星泡面?！?/p>
這種 “不識貨” 的本事，幫他擋過不少麻煩。有次合作方的經(jīng)理來談項目，臨走時塞給他個信封，說是 “樣品”。他打開一看，是支鋼筆，筆身上鑲著鉆。對方笑著說：“這筆挺好用的?！?他摸著鋼筆的金屬外殼，認真地說：“我平時用中性筆，五塊錢十支，丟了不心疼。這筆太貴重，我要是弄丟了，得寫多少方案才能賠??？” 他把信封推回去，“您還是留給更需要的人吧?！?/p>
對方的臉青一陣白一陣，最后悻悻地收了回去。后來項目談得很順利，對方經(jīng)理私下說：“李策劃是個實在人?！?小李聽了直樂：他哪是實在，是真怕弄丟了賠不起。
他也不是對所有東西都 “不識貨”。小區(qū)門口賣煎餅的大爺，誰的面和得軟，誰的醬放得多，他門兒清；樓下書店的老板進了新書，他掃一眼就知道是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甚至連公司樓下的奶茶店，他都能喝出今天的珍珠煮得夠不夠糯。這些 “識貨” 的本事，都用在他真正在意的事情上。
有次朋友約他吃飯，帶了個新朋友。那姑娘背著個包，坐下時特意把包放在顯眼的位置。朋友介紹說：“這是小蘇，家里是做建材生意的?！?小蘇笑了笑，手指在包上劃了劃：“這包是我生日時爸爸送的，愛馬仕的 Birkin，等了半年才拿到?！?/p>
小李正在啃雞翅，聞言抬頭看了看：“這包顏色挺正，跟我家買菜的布兜一個色?！?/p>
小蘇的臉?biāo)查g冷了：“你知道這包多少錢嗎？”
“不知道，” 小李擦擦手，“但我知道菜市場的布兜兩塊錢一個，臟了能扔，你這包要是沾了油，是不是得心疼半天？”
朋友趕緊打圓場：“小李就這直性子?！?/p>
小蘇沒接話，全程沒再怎么說話。后來朋友說小李太不給面子，小李卻覺得奇怪：“她炫她的富，我說我的實話，互不干涉啊。難道她炫富還得我配合著夸‘哇好有錢’？”
他不是故意抬杠，是真覺得沒必要。這世界上有人喜歡用奢侈品證明自己，就有人喜歡用 “不識貨” 保護自己。就像有人喜歡住高樓大廈，有人喜歡住平房小院，沒什么對錯，自己舒服就行。
前陣子他去參加大學(xué)室友的婚禮，室友娶了個家境不錯的姑娘，婚禮辦得特別隆重。席間有同學(xué)聊起新娘的婚紗，說光是頭紗就值好幾萬。小李看著臺上穿著潔白婚紗的新娘，跟旁邊的室友說：“這婚紗真好看，就是太長了，走路不怕絆倒嗎？”
室友笑他：“你就不能浪漫點？”
“浪漫不能當(dāng)飯吃啊，” 小李夾了塊魚，“我覺得我未來媳婦穿兩百塊的婚紗，只要笑得開心，比這幾萬塊的還好看?！?/p>
旁邊的同學(xué)都笑了，說他還是老樣子。他也笑，知道自己這性子改不了。有人說他活得太糙，他卻覺得自己活得挺明白 —— 錢要花在刀刃上，刀刃就是讓自己開心的東西。對他來說，一本好書，一頓好飯，跟爸媽通個電話，都比一個名牌包更讓他開心。
婚禮結(jié)束后，他在酒店門口等車，看到新娘的媽媽正跟人聊天，說女兒的婚鞋是 “意大利手工做的，一萬多”。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三十塊錢在路邊攤買的帆布鞋，鞋邊都磨白了，卻穿著特別舒服。他突然想起小時候媽媽常說的話：“鞋合不合腳，只有自己知道?！?現(xiàn)在他想給這話加一句：“包好不好用，也只有自己知道 —— 只要我覺得它跟布兜沒區(qū)別，那它就真跟布兜沒區(qū)別?！?/p>
回到家，他把婚禮上帶回來的喜糖倒在盤子里，一邊吃一邊改方案。電腦屏幕上是客戶的需求：“要高端大氣，有奢華感?！?他敲著鍵盤，突然笑了 —— 自己這個 “奢侈品盲”，居然要寫奢華感的文案，真是有意思。
他想了想，在文檔里敲下一行字：“真正的奢華，是不被奢華綁架的自由?！?/p>
窗外的月光照進來，落在他桌上的搪瓷杯上，杯身上 “勞動最光榮” 的字樣在月光下泛著光。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覺得這杯子比任何奢侈品都順眼。
畢竟，只要自己心里清楚什么是真正重要的，別人再怎么炫富，也不過是在演一場與自己無關(guān)的戲。而他，只需要做個安安靜靜的觀眾，偶爾為臺上的 “道具” 評一句 “這布兜挺結(jié)實”，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