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亭外風(fēng)雨暴,何處悲聲破寂寥?”這聲音!是張云雷自己的聲音!是他墜落前,
在舞臺聚光燈下意氣風(fēng)發(fā)、揮灑自如時留下的、帶著飽滿生命力的吟唱!
那唱腔里蘊(yùn)含的圓潤、穿透力,以及對角色命運(yùn)深切的體悟,是任何模仿都無法替代的!
這突如其來的、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唱腔,如同定海神針,又如同劈開混沌的利劍,
瞬間刺破了病房里那令人窒息的痛苦旋渦!
病床上劇烈顫抖、深陷在痛苦泥沼中掙扎的張云雷,身體猛地一僵!
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那持續(xù)不斷的、令人心碎的破碎呻吟,戛然而止!
他緊閉的雙眼倏然睜開,瞳孔因為極度的震驚而驟然放大,
里面原本被無邊痛楚淹沒的、渙散而無焦距的目光,
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強(qiáng)大力量猛地攫住、牽引,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急切和茫然,
死死地投向聲音的來源——那個小小的、不起眼的、正播放著他自己聲音的藍(lán)牙音箱!
“隔簾只見一花轎,想必是新婚渡鵲橋……”唱詞繼續(xù)流淌,是他自己的聲音,
唱著他最熟悉、最熱愛、融入骨血的程派唱腔。那聲音里有屬于薛湘靈的悲憫與嬌俏,
有屬于舞臺的萬丈榮光,
更有屬于“張云雷”這個存在本身的、未被傷痛摧毀的、鮮活而驕傲的生命印記!
他怔怔地聽著,
如同一個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與風(fēng)雪中徹底迷失了方向、耗盡了所有力氣的旅人,
驟然聽到了遙遠(yuǎn)故鄉(xiāng)那溫暖而熟悉的呼喚。
奇跡發(fā)生了——那無法控制的、如同篩糠般的劇烈顫抖,開始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平復(fù)下來。
緊咬的牙關(guān)終于松開了,留下清晰的血痕和齒印,
雖然身體深處依舊因為殘余的劇痛而微微痙攣,
但那種被無邊無際的痛苦徹底吞噬、拖入深淵的狂亂感,如同遇到陽光的冰雪,
開始迅速地消融、退去。他渙散的眼神重新凝聚,死死地聚焦在那個發(fā)出聲音的小小音箱上,
那目光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巨大的迷茫,
以及一絲……被強(qiáng)行從黑暗深處喚醒的、微弱卻無比珍貴的光亮。“吉日良辰當(dāng)歡笑,
為什么鮫珠化淚拋?”唱到這一句時,
張云雷干裂滲血的嘴唇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翕動了一下,
像是在無聲地、本能地跟著哼唱那早已融入靈魂的熟悉旋律。他不再抗拒楊九郎的靠近,
身體甚至微微放松了些許,但目光依舊死死地鎖定在音箱上,
仿佛要將那流淌而出的、屬于過去的自己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重新刻進(jìn)靈魂的最深處,
成為錨定此刻、對抗虛無的坐標(biāo)。楊九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近乎神跡般的變故驚呆了。
他端著粥碗的手停在半空,微微顫抖。他震驚地看看那個還在播放的小音箱,
又難以置信地看看病床上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奇跡般安靜下來的張云雷,最后,
他的目光帶著巨大的震撼和隨之洶涌而來的狂喜,
落在了渾身濕透、雙手緊緊捧著手機(jī)貼在音箱上、眼神緊張而充滿期盼的林溪身上。
巨大的情感沖擊讓他一時失語,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林溪屏住呼吸,
心臟在濕透的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她清晰地看到張云雷眼中那片被劇痛徹底淹沒的荒蕪死寂里,重新燃起了一絲微弱的火苗!
這火苗,是被他自己曾經(jīng)的聲音點(diǎn)燃的!是被那個尚未折斷翅膀的“張云雷”喚醒的!
她不敢停下,不敢有絲毫松懈,讓那清越而飽含情感的唱腔繼續(xù)在病房里回蕩,
如同對抗窗外雷雨的最后堡壘:“此時卻又明白了,
世上何嘗盡富豪……”“也有饑寒悲懷抱,
也有失意痛哭嚎啕……”唱詞里蘊(yùn)含的對眾生悲苦的深切體悟和世事滄桑的洞明,
在此刻聽來,竟有種奇異的、貼合心境的救贖力量。那不僅僅是薛湘靈的感嘆,
更像是穿越時空的叩問與回應(yīng),直擊當(dāng)下最深重的苦難。張云雷靜靜地聽著,
身體完全放松下來,不再是那種防御性的蜷縮,而是無力地、信任地靠在搖起的床背上。
汗水依舊順著鬢角和蒼白的臉頰不斷滑落,浸濕了枕巾,
但臉上那種被劇痛扭曲的猙獰和狂亂已經(jīng)徹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