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神的片刻，浴室門水聲停止。
又過了大約十來分鐘。
依舊是等。
陳若唯站在門口沒有動，目光聚焦在一塵不染的玻璃桌面，直到吹風機的聲音徹底消失。
男人才慢悠悠抬腳走出來。
沒穿上衣，和隔著屏幕看到的感覺并不相同，比起三年前更加危險，也多了絲成熟男人的韻味。勾唇看她一眼，假客套：“等久了？坐?！?/p>
緊接著，懶懶將自己摔進沙發(fā)，腰間松垮裹著浴巾，長腿交疊擱在大理石桌面。
浴巾要掉不掉的散漫勁，說不準會在哪個趁人不備的階段掉下來。
陳若唯看得皺眉。
剛要走過去，就聽大少爺又高高在上吩咐道：“衣柜里拿件襯衫給我?！?/p>
陳若唯立正，望著他的背影困惑道：“還要穿？”
都搞潛規(guī)則了，他還有耐心再穿，再脫？
“為什么不穿？”江嶼霧扭頭，鋒眉微蹙，比她更為不解地問：“你喜歡看我不穿的樣子？那要不要我把這也脫了，里邊正好什么都沒穿?！?/p>
修長的手指徑直來到腰間綁結的地方，瞳孔里閃爍著戲謔的碎芒，早看出她在想什么，就是不點出。
“……不用?！?/p>
陳若唯無語凝噎，乖乖去了左側的臥室衣柜，玻璃柜打開，襯衫與西裝滿滿當當，擺放的整潔有序。
她隨手拿出件面料上乘的絳藍色襯衫。
江嶼霧穿衣服也不好好穿，紐扣不系，仿佛套上就行，衣服只是象征現(xiàn)代人體面性的掩蓋物。
陳若唯入座在他對面的沙發(fā)，抿唇，聊起正題：“江總，我要重新簽字嗎？”
“簽?！?/p>
江嶼霧隨口應，頭發(fā)還有點潮濕，隨意地搭在額頭，深色系絳藍色襯衫與胸腹部的白皙呈現(xiàn)較大視覺沖擊，給他氣質壓下去點混不吝的不羈感，好不容易顯出幾分貴公子的矜持。
結果他突然薄唇拉平，不悅：“你叫我什么？”
事到如今，陳若唯忍，“三哥?！?/p>
青春期小孩關系好到一定程度，他們會在眾人年齡中排個序，大姚比他們大兩歲，于是便是大哥，歐衡同年中月份最大，便是老二，江嶼霧則是排在三。
梁周排第四，陳若唯最小。
江嶼霧坐起身來，目不轉睛。
“哪來的三，你還有其他哥？”
顯然，在江嶼霧心里，那點少年情深早算不得什么，不當回事了。
不過確實符合他的人設，陳若唯去掉前綴，忍辱負重改口：“哥?！?/p>
江嶼霧終于滿意，從抽屜里翻出今天早上加急打印出來的文件，推給陳若唯。
微笑：“兩年期限，你要的公平?！?/p>
陳若唯的訴求是江嶼霧也必須同自己一樣，在簽下這份合約起，只要提出結束關系就得賠付巨額違約金。
合同查看過后，沒有問題。她不作任何猶豫，利索簽下自己的名字。
江嶼霧不著痕跡挑了下眉，待陳若唯推過來之時，迅速簽下字。
兩人似乎在比拼誰簽的更快，誰就贏了。
思忖再三，陳若唯沒等到他的發(fā)問，垂著眼睫，主動告知：“我和梁周分手了?！?/p>
言外之意，你可以放心。
說罷，狀似不經(jīng)意地觀察他的表情。至于為什么要觀察，陳若唯說不準?？赡苁窍霃募氈δ┕?jié)挖掘出點可憐的余情，又或許只是想證明我陳若唯不腳踏兩船，光明磊落。
然，江嶼霧并沒什么可以讓陳若唯咂摸揣摩的表情，盯她兩秒，起身去咖啡機旁。
機器旁擺放兩杯加了冰的美式咖啡液，但他依然選擇打開咖啡機的開關。
優(yōu)雅垂著頸子，背肌張揚，好高一個。
磨豆子的聲音咔哧咔哧，用意不明。
男人下逐客令。
“出去把門帶上?！?/p>
分不分手跟他有什么關系？
還是沒學乖，在他面前提梁周，想讓他夸她做的好么？
江嶼霧這人沒什么道德，在美讀書時喜歡參加派對，因為多金長得帥，身旁少不了圍著轉的漂亮女人。
但江嶼霧還真沒興趣，他喜歡端著晶瑩剔透的紅酒杯悠閑地當個糜亂派對的觀影人。
偶爾玩心大發(fā)來場惡作劇。
曾有一次，他收到有男友的法國女孩拋來的曖昧眼波，江嶼霧若即若離給了人家不明不白的回應信號，結果在交換房間號時，壞心眼地把美國室友的房間號給了她。
次日一早，法女的男友帶著彪形大漢沖進酒店，將衣衫不整的兩人痛揍一頓。
法女迷茫地看向和自己一夜云雨的陌生人。
自此，恨上了江嶼霧。
哈佛在美法國人的圈子里，至今流傳著“Fuckin’ bitch Luke”的起義口號。
這種事例不在少數(shù)，如果說創(chuàng)業(yè)是他無聊大學生活的消遣，那不動聲色攪渾同窗的戀情算得上娛樂。
不是都愛得深切嗎？
怎會因為他的如實告知鬧得雞飛狗跳？
而這位熟識的陳若唯小朋友，曾忘恩負義背叛他的女人，居然主動送上門來。
江嶼霧暫時還沒想好要怎么玩弄她。
或許讓她愛上自己，再狠心地拋棄她——就像她當年那樣對他。
至于合同，江嶼霧選擇答應她，純屬舉手之勞，逗逗小貓玩。違不違約的，還不是風行法務部一句話的事？
……
咖啡臺有兩杯咖啡——陳若唯去拿襯衫的時候就注意到了。
她沒走。
在江嶼霧發(fā)話趕她離開時，她便心神不寧，今天不該這樣的，她做好了萬全準備，也撇清了和梁周的關系。合同也簽了，江嶼霧為什么……無動于衷？
他當真恨她深刻至此嗎？
可他不也真的心狠手辣過嗎？
她做的，比起他來，小巫見大巫。攤到明面，讓世人點評——誰不說他該千刀萬剮？
陳若唯產(chǎn)生不甘心的想法。
思及此，又喉頭發(fā)緊，她突然明白，再濃烈的情感在三年毫無聯(lián)系時光車輪的碾壓之后——
連恨的碎葉都沒有了，更何況喜歡。
就比如自己，她還恨他嗎？
當然恨。她所做的一切不都起源于恨嗎？
氣氛沉悶，讓人捉摸不透的男人捧著咖啡轉過身來。
不想走啊。
等著吧。
江嶼霧當著陳若唯的面，勾唇手一松，浴巾掉落，陳若唯立刻扭過頭去。
他慢條斯理換上正裝，不多時，搖身一變，儼然清高的大尾巴狼模樣。
陳若唯始終保持非禮勿視的態(tài)度，也不知道他怎么變得這么不要臉，三天兩頭在她面前玩暴露。
男人淡淡的聲音傳來：“脫我褲子的時候不見你裝純?！?/p>
隨即，大步路過她，嘀嗒一聲，門開啟。
秘書在外立刻迎接，將手中寫有“風行旗下某公司高管大額受賄”的調查書送上來。
“今天不看，拿去給江大董事長。”
江嶼霧眉眼煩躁，隨手揮開，秘書不做防備，手一抖，文件洋洋灑灑飄了滿地。
“對不起對不起江總，我、我沒拿穩(wěn)?！?/p>
年長江嶼霧六歲的秘書誠惶誠恐，僅一個瞬間后背汗?jié)?，蹲下身趕忙撿起。
卻見江嶼霧锃亮的皮鞋踩著文件踏過去，大馬金刀躺回方才醒來的沙發(fā)，闔著眼皮，睡覺。
皮鞋碾過的白紙，不曾留下任何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