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4503個界面——《步步驚心》，被扮演人——胤礽……］
［世界正在載入……］
［請成功扮演……］
混沌的信息流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微瀾，旋即沉沒，未在新生意識中留下任何痕跡。
—— 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五，端午 ——
坤寧宮外，幾株老石榴樹正值花期。枝葉濃密，榴花如火，一簇簇一團團，紅得極其濃烈，在午后的陽光下燒灼著人的眼睛。
殿內，那聲石破天驚的嬰啼響起的同時，庭院里那陣不知從何而起的風，也猛地掠過枝頭。霎時間，滿樹喧騰的紅艷像是被無形的手狠狠抖落，無數花瓣如紅綢斷片，紛紛揚揚飄下，在地上鋪了一層凄艷的薄毯。
殿內的嘈雜似乎被這啼哭短暫地壓下去一瞬，隨即爆發(fā)出更大的動靜，帶著一種緊繃的、壓抑的狂喜和更深的、揮之不去的焦慮。
兩個時辰后，坤寧宮外的喧囂徹底變了調。
宮門緊閉，檐角的風鈴在風中發(fā)出單調而空洞的輕響。方才還如火如荼的石榴花，竟已萎謝了大半。方才還喧囂熱烈的生機，轉瞬便被一種沉甸甸的、帶著鐵銹腥氣的死寂所取代。
殿內的哭聲早已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悸的、更深沉的寂靜。
胤礽被包裹在柔軟卻陌生的織物里，視野模糊，只能感知到晃動的人影和昏暗的光線。一個溫暖但帶著顫抖的懷抱抱起了他，那懷抱里有濃重的血腥氣和一種……極深的哀傷。
他聽到一個極其虛弱、斷斷續(xù)續(xù)的女聲在他頭頂響起，聲音很輕，像羽毛拂過，卻帶著穿透靈魂的重量：
“我的…孩子……要…活…”
每一個字都像是耗盡了生命最后的力氣。那聲音里的不舍、不甘和深沉的眷戀，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初生的懵懂。他甚至能感覺到抱著他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然后那顫抖驟然停止，懷抱的溫暖迅速流失。
胤礽被迅速地轉到了另一個人的臂彎里。這個懷抱堅硬、冰冷，帶著一種他無法理解的威嚴和……深不見底的悲痛。他本能地感到恐懼，再次放聲大哭。這一次，哭聲在空曠的殿宇里回蕩，顯得格外凄清無助。
“皇后…薨了！”
一個尖銳、顫抖的聲音宣告著。這個詞對他毫無意義，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圍瞬間爆發(fā)的、山呼海嘯般的悲慟。
無數人跪倒在地，壓抑的哭聲、悲嚎聲、頭磕在地板上的沉悶聲響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傷洪流，將他這個小小的存在裹挾其中。
他哭得更兇了，小小的身體在冰冷的襁褓里掙扎，仿佛這鋪天蓋地的悲傷要將他溺斃。
抱著他的那雙堅硬手臂收緊了，勒得他有些疼。他感覺到一滴滾燙的液體砸落在他皺巴巴的小臉上，混著他自己的淚水流進嘴角，咸澀無比。
胤礽被帶離了那個充滿血腥和悲傷的宮殿。一路上，他被裹得嚴嚴實實，視線被遮蔽，只能聽到匆匆的腳步聲和壓抑的交談聲。
他被安置在一個新的地方——乾清宮西暖閣的內室。
這里溫暖，明亮，鋪陳著明黃的綢緞，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干燥的、帶著墨香和檀香混合的奇特味道，聞久了讓人昏昏欲睡。
幾個穿著干凈素色衣服的女人小心翼翼地圍著他，其中一個眼神溫順、動作輕柔的年輕婦人成了他的主要照顧者，他后來知道她叫劉嬤嬤。
胤礽漸漸能看清更多東西了。頭頂是繁復的藻井彩畫，色彩艷麗卻帶著一種難以親近的威嚴。窗欞上糊著高麗紙，透進朦朧的光。
他看到劉嬤嬤擔憂的臉，看到其他宮女低眉順眼地進進出出，看到穿著深色袍子、帽子上綴著奇怪羽毛的太監(jiān)無聲地侍立。
偶爾，在哭得精疲力竭、意識模糊的間隙，那個低沉沙啞的聲音會再次出現。伴隨著一種獨特的、混合著墨香和淡淡汗味的氣息。
那個高大的身影會出現在他的搖籃邊，遮住了光線，投下一片巨大的陰影。他看不清那人的臉，只能感覺到一種沉重的、帶著慈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這目光讓他本能地感到緊張和不安，小手小腳會無意識地蜷縮起來。
那人有時會伸出手指，用指腹極其輕地碰碰他的臉頰或額頭。那指尖帶著薄繭，溫度不高，動作帶著一種生疏的謹慎。有時，他會聽到那個低沉的聲音似乎在對他說話，語速很慢，字句模糊不清，但那語調里蘊含的沉重，卻像石頭一樣壓下來。
“……保成……大清……你的……”
這些詞語對他來說如同天書。他只捕捉到那聲音里的重量，那比饑餓和寒冷更讓他感到壓抑的重量。他扭開頭，用微弱的哭聲表達著抗拒和不適。那人便不再言語，只是站在那里，影子很長，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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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西暖閣，外間。
燭臺上的燈燭燒得很旺，噼啪作響，將御案上堆積如山的奏疏照得一片慘白。
年輕的康熙帝坐在御案后，背脊挺得筆直，像一張繃緊的弓。他緊鎖著眉頭，眉心刻著一道深深的豎紋，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血絲。
手中的朱筆懸在半空，筆尖的朱砂墨汁凝成一滴，將落未落，在奏報上“吳三桂”、“耿精忠”、“尚可喜”的名字上方微微顫抖。
“三藩”之亂，已非癬疥之疾。西南半壁，狼煙四起，烽火連天。叛軍勢大，攻城掠地，朝廷軍隊節(jié)節(jié)敗退的急報如同雪片般飛來。奏報上那些冰冷的數字背后，是無數將士的鮮血，是大清王朝根基的動搖。
連日來，他批閱軍報、召見大臣、調兵遣將、籌措糧餉。乾清宮的門檻幾乎被重臣的靴子踏破，議政王大臣會議常常從日頭高懸開到星斗滿天。
案牘勞形，殫精竭慮，常常是東方既白，才得以伏在案上小憩片刻。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也因無暇打理而顯得凌亂，更添幾分憔悴。
終于，一份關于某處城池失陷、守將殉國的急報，讓他手中的朱筆再也無法落下。一股濃重的腥甜涌上喉頭，又被他強行咽下。他猛地將筆重重擱在硯臺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墨汁濺出幾點，落在明黃的桌布上，像幾滴凝固的血。
他疲憊地閉上眼，抬起手，用拇指和食指狠狠揉捏著劇痛的眉心。指尖冰涼，太陽穴突突直跳。巨大的壓力像無形的巨石，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江山社稷，祖宗基業(yè)，萬千黎民……所有的重擔都壓在他一人肩上。他不能倒下，甚至不能露出一絲軟弱。
殿內侍立的太監(jiān)宮女們噤若寒蟬，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這位年輕卻已顯露出雷霆之威的帝王。
不知過了多久，康熙緩緩睜開眼。眼底的血絲更濃，但那深處的疲憊之下，卻燃著一簇更冷、更硬的火焰。他起身，腳步有些虛浮，卻極力控制著，放得極輕，像怕驚醒了什么，轉身走向內殿深處那扇緊閉的槅扇門。
推開門，一股混合著奶香和淡淡藥味的溫暖氣息撲面而來，與外間肅殺緊張的氣氛截然不同。內室里只點著一盞小小的宮燈，光線朦朧而柔和。
劉嬤嬤坐在搖籃旁的小杌子上，正低頭專注地縫補著什么。
搖籃里，小小的胤礽裹在明黃的錦被里，睡得正沉。他的胸膛隨著平穩(wěn)的呼吸微微起伏，小嘴偶爾無意識地咂動一下，發(fā)出細微的、如同幼獸般的嚶嚀。
看到皇帝進來，劉嬤嬤慌忙放下針線，無聲地跪下行禮，然后退了出去。
康熙目光卻始終落在搖籃里那個小小的身影上。
他走到搖籃邊，悄然坐下。搖籃并不高，他高大的身軀需要微微俯身。連日來的焦灼、暴戾、深重的憂慮，在觸碰到這片小小的、靜謐的天地時，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悄然拂去了一些。緊繃的下頜線條不知不覺地放松下來。
睡夢中的小人兒渾然不知外界的天翻地覆，不知他的降生伴隨著母親的隕落，更不知他已被賦予一個何等沉重的位置。他只是本能地睡著，汲取著生存所需的力量。
康熙伸出手，指尖帶著常年握筆留下的薄繭，動作卻帶著一種與帝王身份不符的、小心翼翼的溫柔。他輕輕將胤礽肩頭滑落了一點的被角仔細掖好。
燭火靜靜燃燒，將父子倆的身影投在墻壁上，一大一小，一靜一動?？滴蹰L久地凝視著那小小的身影，目光復雜。是寄托，是承諾，更深處，還藏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這份純粹依賴的貪戀。
在這一刻，乾清宮外那沉重的江山、燃燒的烽火、冰冷的奏報，似乎都被這方寸之間的溫暖隔絕了。
“嗚…嗯…”一聲模糊的、帶著點委屈的囈語從胤礽的小嘴里溢出。小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在夢里遇到了什么不愉快。
康熙微微一怔。這微弱的聲音，卻像一根羽毛，輕輕搔動了他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一抹極淡、卻無比真實的暖意，在他緊抿的、因連日焦慮而顯得冷硬的唇邊漾開。
他不由自主地俯下身，靠得更近些，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前所未有的耐心，幾乎是耳語般：“保成……阿瑪在……阿瑪在這兒呢……”
這聲自稱“阿瑪”，帶著一種笨拙的、新奇的、卻又無比自然的親昵。
這些日子，為“三藩”日夜懸心，案牘勞形，殫精竭慮，已是許久許久，未能如此刻這般，僅僅是守在這孩子身邊，感受他平穩(wěn)的呼吸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澀意，混雜著遲來的、為人父的微末喜悅，悄然爬上心頭。身為天子，萬民系于一身，一言一行皆關社稷。他可以為江山嘔心瀝血，卻唯獨對這襁褓中的幼子，欠下了一份最尋常、也最珍貴的陪伴。
胤礽在夢中似乎感受到了這近在咫尺的、帶著墨香和疲憊的氣息，又或者只是無意識的動作。
他翻了個身，一只肉乎乎的小手從被子里伸了出來，在空中無意識地抓撓了幾下，竟摸索著碰到了康熙擱在搖籃邊的手，然后，幾根小小的、沒什么力氣的手指，就那么隨意地搭在了康熙龍袍那冰涼光滑的袖口上。
康熙順勢用自己寬大的掌心，小心翼翼地、無比珍重地包裹住那只柔若無骨的小手。那小手暖暖的，軟得不可思議，在他粗糙的掌心里，像一只易碎的鳥雀。
他用另一只手，極其輕柔地將那只小手連同自己的手一起，緩緩地、穩(wěn)穩(wěn)地放回溫暖的被子里，又將枕邊被小腦袋壓皺的一角錦緞，用指尖細細地、一點點地撫平。
康熙他就這樣坐著，像一個最普通的父親守著病弱的幼子，紋絲不動，目光長久地停留在兒子熟睡的臉上，任時光在靜謐的燈影里悄然流淌，仿佛外面那燃燒的世界，不過是一場遙遠的噩夢。
案頭的燭火漸漸短了，燭芯發(fā)出細微的“噼啪”聲，光影開始搖曳不定，在墻壁上投下跳躍的、不安的影子。
這細微的變化驚醒了沉浸其中的康熙。他如夢初醒，意識到自己在這里停留得太久了。堆積的軍報，等待的廷議，焦灼的西南戰(zhàn)局……無數重擔瞬間又壓回肩頭。
他傾身，一個極輕、極快，帶著無限眷戀與無聲承諾的吻，落在胤礽光潔微涼的額頭上。然后，他緩緩地、極其不舍地抽回手，站起身。一步，兩步，三步……每一步都走得緩慢而沉重，目光始終焦著在搖籃里那個小小的隆起上。終于，他退到了槅扇門邊。
槅扇門在他身后無聲地合攏，發(fā)出輕微的一聲“咔噠”，溫柔而決絕地將那片安睡的天地隔開。溫暖的氣息被隔絕在內，外間冰冷肅殺的現實氣息瞬間將他包圍。
康熙站在門外，手還扶在門框上，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那緊閉的門扉。眼底殘留的溫情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被一種更深沉、更堅硬、如同淬火寒鐵般的堅毅取代。那。
待平定“三藩”，廓清宇內……他默然思量著，目光投向窗外無邊的夜色。終有一日，要將這虧欠的時光，加倍償還。
夜風穿過宮闕，帶來遠處不知名夜鳥的啼叫，凄清而悠長。
乾清宮的燈火，依舊長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