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樞鎮(zhèn)的日頭剛爬到正頂，劉巡查員就背著那個銀閃閃的鐵儀器，慢悠悠地逛到了鐵匠鋪。
李昊文正掄著錘子砸一塊鐵坯，想打把鐮刀給張嬸。鐵砧被砸得“哐當”響，火星子濺到地上，燙出一個個小黑點。
他看見劉巡查員進來，手猛地一頓，錘子差點砸偏——那鐵儀器他認得，告示上畫過，說是能測“靈樞波動”，像只豎著耳朵的鐵狗，專找不對勁的動靜。
“小李師傅，忙著呢？”劉巡查員笑瞇瞇的，眼睛卻沒離開他手里的鐵坯，“最近鎮(zhèn)上不太平，按規(guī)矩得檢查檢查鐵器，看看有沒有‘異常波動’?！彼f著，把鐵儀器的探頭對準了鐵砧上的鐵坯。
儀器的屏幕突然亮了，發(fā)出“滋滋”的輕響。李昊文心里一緊——他能感覺到，胳膊里那股勁又開始往上涌，像被什么東西勾著似的，順著錘子往鐵坯里鉆。下一秒，鐵坯突然“嗡”地一聲顫起來，震得鐵砧都在晃，連旁邊堆著的鐵釘都跳了跳，像活了似的。
“這是……”劉巡查員的眼睛瞇了瞇，儀器屏幕上的綠光轉成了淺黃，指針在刻度上跳個不停。
“是、是鐵器沒淬火好！”李昊文慌忙扔下錘子，手心全是汗，“前兒的水不夠涼，鐵性沒定住，總愛發(fā)顫，不礙事的！”他邊說邊往鐵坯上潑冷水，“你看，潑點水就好了。”
冷水一澆，“滋啦”冒起白汽，鐵坯的嗡鳴果然輕了點。劉巡查員盯著儀器看了半晌，屏幕上的光慢慢褪回綠色，指針也穩(wěn)了。
他“哦”了一聲，沒再說什么，轉身往外走，走時又瞟了眼墻角那把被李昊文捏出指印的藥碾子，嘴角勾了勾。
李昊文看著他的背影，后背的汗把布衫都浸濕了。他摸著發(fā)燙的鐵坯，心里直打鼓——剛才那股勁，差點就藏不住了。
劉巡查員下一站是畫舫。林衍正趴在艙門口的小桌上，給新做的皮影描眼睛。那是個鯉魚皮影，鱗甲片薄得透光，她指尖剛點上紅顏料，魚鱗突然泛起層淡淡的金光，像真的在水里閃了閃——這是她的“幻樞”沒藏住，總愛跟著心思動。
“林姑娘，做皮影呢？”劉巡查員的聲音突然從跳板傳來，嚇得林衍手一抖，紅顏料滴在皮影的尾巴上。
她趕緊用布擦了擦，抬頭笑道：“是啊，劉大人要不要看看？剛畫好的鯉魚，亮堂著呢?！?/p>
劉巡查員沒接話，徑直走到桌邊，把鐵儀器的探頭對準了那只鯉魚皮影。屏幕“唰”地亮了，這次直接跳成了紅光，指針轉得像個陀螺，“嗡”的一聲，比在鐵匠鋪時響得多。
林衍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剛才描眼睛時，腦子里想著“魚要活起來才好看”，幻象不知不覺漫了出來，準是被這鐵疙瘩逮著了。
她定了定神，抓起皮影舉到劉巡查員面前，指著鱗甲上的金光：“大人您看，這是用金箔碾的粉混在顏料里，見光就發(fā)亮，總愛晃著儀器玩呢。”
她特意把顏料罐遞過去：“不信您聞聞，有金箔的味兒?！惫拮永锕伙h出點金屬的腥氣——
那是她昨兒特意往顏料里摻的金粉，本想讓皮影更亮，沒想到真派上了用場。
劉巡查員捏起一點顏料捻了捻，又看了看儀器屏幕——紅光不知何時淡了，大概是林衍的心思收了，幻象散了。
他“哼”了一聲，把儀器往背上一甩：“花里胡哨的，下次少用這些古怪顏料?！?/p>
“哎，知道了！”林衍笑瞇瞇地應著，等劉巡查員走遠了，才往艙里縮了縮，摸著發(fā)燙的皮影，后背全是涼汗。
最后，劉巡查員晃到了茶攤。鐘書毅正坐在竹椅上彈三弦，弦音悠悠的，像鏡湖的水波，把午后的熱意都蕩開了些。茶客不多，只有兩個老頭在慢悠悠地喝茶。
“周先生，生意不錯啊。”劉巡查員把鐵儀器往桌上一放，“也給我這儀器‘喝口茶’，測測這兒的‘氣’?！?/p>
鐘書毅抬了抬眼皮，指尖在弦上輕輕一撥，調子轉了個彎，變得清越起來：“大人請便?！?/p>
劉巡查員把探頭對準茶桌，儀器屏幕亮了，顯示著一串平穩(wěn)的綠線。可沒等他細看，鐘書毅的弦音突然變了——調子沉了下去，像塊石頭往水里砸，帶著股嗡嗡的顫勁，順著桌子往儀器上爬。
屏幕上的綠線突然亂了，像被風吹皺的紙，上下翻滾，數(shù)字跳得看不清。劉巡查員皺眉，拍了拍儀器：“怎么回事？”
鐘書毅笑了笑，指尖在弦上又撥了下，調子恢復了平緩：“許是弦音震的？我這三弦老了，總愛帶點雜音?！彼o劉巡查員倒了杯涼茶，“大人嘗嘗？剛泡的龍井，敗火?！?/p>
劉巡查員盯著儀器看了半晌，屏幕上的線還是亂的，像是徹底失靈了。他罵了句“破玩意兒”，抓起儀器往肩上一甩，沒接那杯茶，轉身就走，背影透著股不耐煩。
鐘書毅看著他走遠，指尖在弦上輕輕勾了一下，弦音發(fā)出一聲極輕的顫，像在笑。茶桌下，那儀器的屏幕閃了閃，徹底黑了。
日頭偏西時，李昊文去百草堂送鐮刀，撞見林衍正跟趙婉說上午的事，手舞足蹈的，臉還紅著。
鐘書毅的茶攤收了，他背著三弦路過木匠鋪，看見宋川之正在刻一塊木牌，紋路比平時密了三倍——也許是在備著什么。
王楚婷送信回來，路過街角，看見劉巡查員正站在驛站門口，對著那鐵儀器皺眉，嘴里念念有詞。
她往墻后躲了躲，腳邊的影子悄悄探出去，碰了碰儀器的底座——那玩意兒涼得像塊冰，透著股說不出的兇氣。
靈樞鎮(zhèn)的風，好像更沉了。鐵鳴、影閃、弦音，這些藏在日常里的動靜，被那只鐵眼睛窺到了一角。誰都知道，這只是開始，那灰袍身影背后的網(wǎng)，正慢慢收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