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的窗戶透進第一縷光時,宋川之已經(jīng)醒了。
他躺在二樓靠窗的床鋪上,能聽見樓下傳來的動靜——不是靈樞鎮(zhèn)那種晨露滴落的輕響,而是更密集、更鮮活的聲浪:車輪碾過石板的“咕?!甭?,貨郎扯著嗓子的吆喝聲,還有某種金屬被靈樞氣催動的“嗡鳴”,像無數(shù)根弦在同時被輕輕撥動。
昨晚實在太累,剛躺床上就睡著了。
“醒了?”王楚婷的聲音從對面床鋪傳來。她已經(jīng)坐起身,正對著鏡子梳理頭發(fā),鏡中的影子比她本人動作快半拍,先一步將發(fā)繩系好。
宋川之點頭,起身時碰倒了床邊的木牌,牌面的陣紋在晨光里閃了閃。這一夜睡得不算安穩(wěn),夢里總晃過守常閣的鐵羅盤紅光,但醒來看到窗外陌生的街景,倒生出種踏實感——至少,他們暫時逃出了那道灰袍的陰影。
樓下很快熱鬧起來。李昊文是被肚子叫醒來的,正趴在欄桿上往下瞅,嗓門洪亮:“趙婉妹子,快來看!樓下鋪子的蒸籠自己在轉(zhuǎn),饅頭自己往竹籃里跳!”
趙婉端著藥箱從房里出來,聞言探頭一看,忍不住笑了:“這落樞市的早點鋪,倒省了不少力氣?!?/p>
林衍抱著皮影箱跑出來,辮子上還沾著根線頭:“聽說市東全是做買賣的,我們?nèi)マD(zhuǎn)轉(zhuǎn)吧?說不定能找到讓皮影更亮的顏料呢!”
鐘書毅背著三弦走在最后,指尖在弦上掃過一個輕快的音:“也好,先摸清楚門路?!?/p>
六人下樓時,客棧掌柜正站在柜臺后算賬,算盤珠子自己蹦跳著歸位,噼里啪啦響得歡實。見他們下來,掌柜抬頭笑了笑:“市東的早市正熱鬧,往前走到第三個街口,有家‘張記胡餅’,他家的芝麻能自己粘在餅上,香得很?!?/p>
出了客棧,市東的晨景像幅被靈樞氣染活的畫,在他們眼前鋪展開來。
青石板路上人來人往,比靈樞鎮(zhèn)最熱鬧的集市還要擁擠。兩旁的店鋪密密匝匝,幌子在風(fēng)里招展,每一家都透著股“不尋?!钡纳鷼狻?/p>
綢緞鋪的老板娘坐在柜臺后嗑瓜子,貨架上的絲綢自己滑下來,在半空展開,紅的像霞,綠的像水,供客人挑選。
隔壁的木匠鋪更奇,木屑在空中盤旋著,自動拼成桌椅的模樣,掌柜只需要用手指輕點,木縫就自己咬合嚴(yán)實。
斜對門的鐵匠鋪火光沖天,鐵塊在砧上自己翻滾,被無形的力樞捶打得“叮叮當(dāng)當(dāng)”,轉(zhuǎn)眼就變成把閃著寒光的鐮刀。
賣糖人的老漢不用手捏,只需對著糖漿吹口氣,糖絲就自己繞出龍鳳的形狀,引得小孩們圍著拍手。
“乖乖,這比咱們靈樞鎮(zhèn)邪乎多了!”李昊文看得眼睛發(fā)直,差點撞到個挑著菜擔(dān)的漢子——那擔(dān)子兩頭的菜筐自己晃悠著,菜葉上的露水都沒灑出半滴。
趙婉在一家藥鋪前停住腳。鋪子里的藥柜自己滑動著,抽屜“咔嗒”彈出,藥材自動跳進秤盤,分量不多不少。掌柜是個瞎眼老婆婆,卻能準(zhǔn)確報出客人要的藥名,指尖在柜面上輕敲,藥就自己包好落在柜臺上?!斑@藥樞的本事,比我還厲害?!壁w婉輕聲說,眼里滿是佩服。
林衍被一家顏料鋪吸引,鋪子里的顏料罐自己旋轉(zhuǎn)著,調(diào)出各種奇異的顏色,有的會發(fā)光,有的能在空氣中留下殘影?!斑@個!這個涂在皮影上,肯定能活過來!”她指著一罐銀藍色的顏料,眼睛亮晶晶的。
宋川之的目光落在街角一家木工作坊,坊主正在刻一塊牌匾,刻刀不用手遞,自己懸在木頭上游走,刻出的紋路竟和他木牌上的陣紋有幾分相似。他停下腳步多看了兩眼,坊主察覺到他的視線,抬頭笑了笑,刻刀在空中對他擺了擺,像在打招呼。
一行人邊走邊看,不知不覺走到了市東的中心地帶。這里的店鋪更氣派,其中一棟三層的青磚樓尤其惹眼,門楣上掛著塊燙金大匾,寫著“落樞珍寶閣”,門口站著兩個佩刀的壯漢,氣息沉穩(wěn),顯然也是靈樞者。
李昊文叫住一個路人就問這珍寶閣。路人笑了笑:“新來的吧?連珍寶閣都不知道。里面可都是奇珍異寶,可以快速提升我們的靈樞之力?!?/p>
眾人眼中閃爍好奇的光芒,朝著落樞珍寶閣方向走。
剛走近,就被其中一個壯漢攔住了:“請留步?!?/p>
“我們想進去看看?!彼未ㄖf。
壯漢面無表情地搖頭:“珍寶閣只對登記過身份的落樞市居民開放。諸位是新來的吧?請先去落樞府登記,持身份牌方可入內(nèi)?!?/p>
“登記身份?”林衍皺起眉,“還要登記?”
“規(guī)矩如此?!绷硪粋€壯漢補充道,“市北的落樞府,趙市長就在那里辦公,去了便知?!?/p>
六人對視一眼,只好作罷。宋川之抬頭望了眼珍寶閣緊閉的大門,門扉上雕刻著繁復(fù)的花紋,隱約有靈樞氣在流轉(zhuǎn),顯然不是普通地方。
“看來得先去趟落樞府了?!辩姇銚芰讼氯?,“也好,總不能一直做‘黑戶’?!?/p>
往市北去的路上,街景漸漸變了。市東的喧鬧被拋在身后,這邊的房子更規(guī)整些,行人也少了,偶爾能看到穿著統(tǒng)一服飾的人走過,腰間掛著塊木牌,大概就是所謂的“身份牌”。
“你說這登記,會不會像守常閣那樣查東查西?”王楚婷的影子在地上輕輕縮了縮,顯然對“登記”兩個字有些抵觸。
“應(yīng)該不會,”趙婉安慰道,“聽茶攤老漢說,趙市長護著這兒的人,總不能比守常閣還嚴(yán)?!?/p>
李昊文拍著胸脯:“要是敢刁難,我就……我就給他們演示下什么叫力大無窮!”
宋川之沒說話,只是握緊了手里的木牌。他在想那珍寶閣里的“寶貝”——如果真能提升靈樞,或許能讓他們更有底氣應(yīng)對守常閣的追兵。而那個需要身份才能進入的門檻,像道無形的試金石,提醒著他們:落樞市或許自由,但并非毫無規(guī)矩。
遠遠地,已經(jīng)能看到落樞府的輪廓了。那是一棟不算華麗的院落,門口沒有守衛(wèi),只有兩棵老槐樹,和市口的那棵很像。陽光透過樹葉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安靜得與市東的熱鬧判若兩地。
“到了?!彼未ㄖO履_步,看著那扇敞開的朱漆大門,“進去看看吧?!?/p>
六個人的身影,慢慢走進了落樞府的陰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