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附身在小艾身上的那三個月，目睹無數(shù)人為保護“我”而死。 警衛(wèi)莫七替我擋下子彈時，我靈魂撕裂般脫離這具身體。 再醒來，小艾已站在游艇甲板，親手撕下心口象征身份的燙金徽章。 “顧先生，”她笑得凄然，“龍湖令我扔了。” “我不配這身份，更不配你們的命?！?槍響時我猛然驚醒，雕花床帳外站著顧先生。 他眼中有劫后余生的痛惜：“你昏迷很久了?！?原來我才是那位真正的大小姐。 而顧先生維護的，從來都還是我。
頭疼得像是被塞進灌滿鉛的棉絮里，我睜開眼時，看見的是懸在頭頂?shù)那嗷疑珟め＃C著纏枝蓮紋樣，針腳里積著經(jīng)年的灰塵。
“大小姐，您醒了！” 兩個穿著月白短褂的姑娘同時湊過來，鬢邊的銀簪子撞出細碎的響。左邊那個眼角有顆痣的正往我嘴里塞人參片，澀苦的味道漫開時，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張酸枝木大床上，雕花欄桿涼得硌手。
這不是我的身體。
我想抬手揉揉太陽穴，胳膊卻不聽使喚，像灌了鉛似的沉。那姑娘見我動不了，忙用帕子蘸了溫水擦我的額頭，“您都昏睡三天了，顧先生今早還來看您呢。”
顧先生？
窗外傳來鋼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我費力地轉頭，看見雕花木門虛掩著，外間的窗欞投進幾縷斜陽，有個男人伏案疾書，他側對著我，穿著深灰軍裝，肩線筆挺，右手握著筆在文件上疾走，左手無名指上的玉扳指隨著動作偶爾反光。
“顧先生在忙呢?！?眼角有痣的姑娘壓低聲音，“他這三天就沒離開過外間，飯都是老周從灶上直接端過來的?！?/p>
我張了張嘴，喉嚨里像卡著砂紙。另一個梳雙丫髻的姑娘趕緊遞過青瓷碗，溫熱的米湯滑過喉嚨時，我聽見自己的聲音 —— 或者說這具身體的聲音，細得像蚊子哼：“這是哪？我是誰？”
雙丫髻姑娘手里的碗 “當啷” 撞在床沿，眼角痣的那個已經(jīng)跪了下去，聲音發(fā)顫：“大小姐，您別嚇我們…… 您是蘇清辭啊?！?/p>
蘇清辭。這名字像枚浸了冷水的玉，貼在舌尖發(fā)涼。我不是這個名字的主人，我只是個游魂，昨天還在二十一世紀的檔案館里翻查民國舊報紙，怎么一睜眼就困在這具十六七歲的身體里？
外間的鋼筆聲突然停了。
墻上的影子頓了頓，男人轉過身來。這是一個很英俊的男人，他的眉眼很深，鼻梁高挺如山巒青峰，唇線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正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像結了冰的湖面，瞧不出半分情緒?？晌曳置鞲杏X到那目光里藏著什么，他在審視我。
我迎著他的目光看了一會，他淡淡地說了句
“醒了就把藥喝了。” 然而聲音比玉扳指還涼，說完又轉回去伏案疾書，鋼筆聲重新響起，比剛才更急了些。
眼角有痣的姑娘這才敢扶我坐起來，墊在背后的靠枕繡著 “平安” 二字，針腳歪歪扭扭的，倒比帳幔上的纏枝蓮更鮮活。我瞥見床頭柜上擺著個霽藍釉筆洗，里面插著幾支狼毫，筆桿上刻著 “守拙” 二字，筆鋒凌厲，倒像是男人寫的字。
“大小姐，該喝藥了。” 雙丫髻端來黑褐色的藥碗，碗沿還留著個月牙形的缺口。我剛要伸手，外間突然傳來 “哐當” 一聲，院子里好像墻頭瓦片落地的聲音。
那個叫顧先生的男人沒回頭，倒是他身邊站著的年輕警衛(wèi)員猛地拔槍，槍套摩擦皮革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格外刺耳。“顧先生，屬下這就去查看！”
“不必，無妨，大概是野貓。” 男人的聲音隔著門傳過來，依舊沒什么溫度，“讓廚房燉鍋冰糖雪梨。”
我讓痣姑娘幫我拿了塊鏡子，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鏡子里的女孩柔弱清冷的美貌，似曾相識，卻有一雙干粗活的手，指腹卻有層薄繭，像是常年握刀棍留下的。這雙手不屬于我，可心臟在胸腔里跳得真切，帶著某種陌生的悸動。
窗外突然飄起細雨，打在芭蕉葉上沙沙響。我聽見有點年紀的男人聲音在院子里：“這鬼天氣，慈云，今天改窩窩頭了？”接著是老媽媽的女聲：“屋檐下蛛網(wǎng)掛水珠，傍晚準下雨，吃這個頂餓抗潮。”
男人的贊嘆聲：“中，您比天氣預報靈?！?/p>
媽媽聲“你昨天說路邊青苔滑，還不夠提示？”
男聲：“得，那多蒸倆，省得雨夜跑車肚子叫?！?/p>
這荒誕的人間煙火氣里，我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 是檔案館里舊報紙的油墨香，混著這具身體里傳來的、淡淡的苦杏仁味。后來我才知道男人是司機老周，老媽媽是廚娘王慈云。
兩個姑娘一個叫阿芷，一個叫春杏，我們住在湖邊的大院里。大院背山面湖，是座類似俄羅斯套娃一樣的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