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家少爺羅新城留學(xué)歸國,卻驚聞童養(yǎng)媳木子已為人妾室香消玉殞。他懷抱褪色木盒,
用了五十年才到忘川。盒子內(nèi)只是他珍視了一輩子的一張紙和一根紅繩。
忘川茶館老板娘聽完他的故事,悠悠地笑起來,那笑容似是嘲笑,似是懷念,
也似是……——忘川街頭,靜靜佇立著一家名為“宿?!钡牟桊^。門楣古樸,
懸著一串青銅風(fēng)鈴,風(fēng)過時,便叮叮咚咚,敲碎老街的沉寂,如一段逝去歲月的低回嘆息。
街里鄰坊都知道茶館里的老板娘長得極好看,沒人說得清她的年歲,
只知道她極愛穿墨綠色的旗袍。那深邃的綠,襯得她肌膚勝雪,身姿窈窕,幾十年如一日,
不曾換過旁的顏色。她性情也怪,最愛聽故事,若哪個過客的故事入了她的耳,
合了她的心意,那一壺清茶免了單不說,興許還能從她口中,撬出些旁處尋不到的消息。
不過老板娘的心意,比那黃浦江的潮汐還要難測。這日午后,
蟬鳴聲嘶力竭地切割著悶熱的空氣。老板娘正伏在柜臺后,
纖纖素手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一只青瓷茶盞,門口的風(fēng)鈴隨風(fēng)吹響。
隨后進來了一位風(fēng)塵仆仆的老頭兒?;野椎念^發(fā)凌亂地貼在汗?jié)竦念~角,
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藍布長衫沾滿了塵土,干瘦佝僂的身軀裹在寬大的衣服里,
像一根即將被風(fēng)吹折的蘆葦。他渾濁的目光在略顯昏暗的茶館里茫然掃視了一圈,
最終落在最里側(cè)靠窗的一張小方桌上。他步履有些蹣跚地走過去,坐下,
凹陷的胸膛微微起伏?!耙粔亍v足回首’?!彼穆曇羯硢「蓾路鹪S久未曾開口。
老板娘眼波流轉(zhuǎn),淡淡應(yīng)了一聲“好”后轉(zhuǎn)身去取茶,心下卻存了幾分訝異。
“駐足回首”是她這里最苦最澀的陳茶,滋味沉重,如同咀嚼往事,極少有人點。
再看這老者,滿面風(fēng)霜,行色匆匆,分明是趕遠路的模樣,
此刻卻偏偏要了這壺讓人不得不停下腳步、沉溺回想的茶湯,枯坐發(fā)呆。
她將茶輕輕放在他面前。老頭兒仿佛沒看見那升騰的熱氣,布滿老人斑的雙手,
只是更緊地抱住了懷里那個長方形的舊木盒。盒子漆色斑駁,邊角磨損得露出了原木的紋理,
顯然有些年頭了。老板娘倚在柜臺后,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古怪的老者。
日光透過蒙塵的窗格,在他身上投下模糊的光斑。茶館里靜得只剩下他粗重而壓抑的呼吸,
以及窗外不知疲倦的蟬鳴。時間在這方寸之地,似乎被那壺苦澀的“駐足回首”拖慢了腳步。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老板娘幾乎以為這老頭兒要化作一尊泥塑時,那沙啞干澀的聲音,
帶著一種被歲月磨礪過的沉重悲傷,突兀地響起:“老板娘……想聽故事嗎?
”——老頭兒姓羅,在故事開始的年代,他還不是如今這副枯槁模樣,
而是上海灘羅家的大少爺,羅新城。羅家祖上經(jīng)營綢緞莊起家,到了羅新城祖父那一輩,
家業(yè)已然十分可觀,在法租界置下偌大的花園洋房,仆役成群。羅老夫人膝下育有兩子。
羅新城,便是羅家長子唯一的血脈,更是羅家嫡系的長孫。他的降生,
自然成了羅府天大的喜事。他的父親羅大老爺,年輕時曾遠赴東洋求學(xué),思想開明,
深受新思潮影響。為長子取名時,便摒棄了族譜舊例,取了“新城”二字,
寄寓著對兒子、對家國嶄新未來的無限期許。羅新城的童年,
是在羅府森嚴的規(guī)矩與無盡的寵愛夾縫中度過的。他是羅家當(dāng)之無愧的太陽,
所有人都圍繞著他旋轉(zhuǎn),也養(yǎng)成了他骨子里的驕矜與疏離。這份驕矜,直到他七歲那年,
一個叫木子的小女孩被帶進羅府,才悄然裂開一道縫隙。那是暮春時節(jié),
空氣里浮動著暖濕的花香。管家領(lǐng)著一個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的婦人,婦人身后,
怯生生地躲著一個同樣瘦小的女孩。女孩約莫五六歲,頭發(fā)枯黃,小臉上沒什么血色,
唯有一雙眼睛大得出奇,此刻盛滿了懵懂的恐懼。“大夫人,這是…城西李家的,
家里男人前些日子在碼頭扛大包,
被砸下來的貨箱……”管家低聲向坐在上首的羅大夫人稟報,話未說完,意思已明。
婦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泣不成聲:“求大夫人發(fā)發(fā)慈悲!養(yǎng)不活了!實在是養(yǎng)不活了!
三個孩子……求您收下這丫頭,給口飯吃,做什么都行……”羅大夫人是個心善的人,
看著那瑟瑟發(fā)抖、眼神像受驚小鹿般的女孩,嘆了口氣。她膝下只有羅新城一個兒子,
府里孩子也少,多個伴兒也好。她招手讓那女孩上前,溫聲問:“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怯怯地看了一眼母親,又飛快地低下頭,聲音細如蚊蚋:“木…木子。”“木子?
”羅大夫人念了一遍,點點頭,“好,以后就在府里住下吧。”婦人千恩萬謝,臨走前,
深深地看了木子一眼。那眼神復(fù)雜極了,有痛楚,有不舍,
更有一種沉甸甸的、令人喘不過氣的絕望。木子似乎被那眼神刺痛,小嘴一癟,
猛地爆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聲:“姆媽!”小小的身影踉蹌著要追出去,卻被管家拉住。
她掙扎著,哭聲凄厲,回蕩在羅府空曠華麗的花廳里,與這雕梁畫棟的富貴氣象格格不入。
羅新城就是在這時闖進來的。他剛從先生那里下學(xué),聽見這驚天動地的哭聲,
好奇地跑來看熱鬧。只見一個將近比他矮一個頭的小丫頭,哭得滿臉通紅,
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小小的身子因為抽噎而劇烈地起伏著。
七歲的羅大少爺皺了皺挺秀的鼻子,平日里他最煩那些哭哭啼啼的下人孩子??刹恢醯模?/p>
看著眼前這個哭得快要背過氣去的小人兒,
他心頭竟掠過一絲從未有過的、奇異的煩躁和……一絲他自己也說不清的憐惜。他走過去,
帶著點少爺?shù)馁瓢?,又混雜著孩童的笨拙安慰,沖她大聲道:“嘿,妹妹,別哭了!
以后……以后我保護你呀!”木子抬起淚眼朦朧的臉,透過模糊的水光,
看到一個穿著精致綢緞小馬褂、眉眼清俊的男孩,正皺著眉看她。他臉上的神情有些別扭,
但那句“我保護你”卻像一顆小石子,投進了她驚恐無助的心湖。她抽噎著,
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我要姆媽……”羅新城哪里懂得找姆媽?他撓了撓頭,有些無措,
只是又重復(fù)了一遍:“別怕,有我呢!”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保證。從那天起,
羅府多了一個叫木子的“童養(yǎng)媳”。這個身份微妙而尷尬,介于小姐與婢女之間。
所幸羅大夫人心地仁厚,憐她年幼失怙,又見她乖巧伶俐,便將她當(dāng)作半個女兒看待,
吃穿用度雖不能與羅新城比肩,卻也遠勝普通下人。她更時常叮囑兒子:“城兒,木子孤苦,
你要待她好,護著她些?!绷_新城把母親的話記在了心里。
他當(dāng)真把木子當(dāng)成了自己需要保護的“妹妹”。然而,羅府庭院深深,并非世外桃源。
羅新城是嫡系長孫,身份尊貴,無人敢惹。木子卻不同。她“童養(yǎng)媳”的身份,
在那些旁支或仆役的孩子眼中,天然帶著一層可以輕賤的標(biāo)簽。那些半大孩子,
私下里常聚在一起,對著獨自玩耍的木子指指點點,
嘲笑她是“買來的丫頭”、“羅家少爺?shù)呐_婢”,甚至故意將她辛苦堆好的沙堡踢翻,
或是搶走她新得的小玩意兒。起初木子只是默默忍受,躲在一旁偷偷抹淚。直到有一次,
羅府二房的兩個頑劣小子,仗著年紀大些,竟將木子推搡在地,
搶走了她視若珍寶的、羅大夫人新給她的一方素白小手帕,還嘻嘻哈哈地踩了幾腳。
木子趴在地上,看著泥污中的手帕,小臉煞白,嘴唇咬出了血印,卻沒有哭出聲。
這一幕恰好被路過的羅新城撞見。一股無名火“噌”地竄上羅新城的心頭,
燒得他眼睛都紅了。他幾步?jīng)_過去,不由分說,掄起拳頭就狠狠砸向那個領(lǐng)頭的二房小子!
“哎喲!”那小子猝不及防,被一拳砸在鼻梁上,頓時鼻血長流,痛得哇哇大叫。
羅新城像一頭被激怒的小豹子,指著跌坐在地的兩人,
聲音帶著與他年齡不符的狠厲:“聽清楚了!木子是我妹妹!誰再敢不長眼欺負她,
就給我滾出羅家!滾得遠遠的!”兩個小子被羅新城兇狠的氣勢嚇住,連滾帶爬地跑了。
羅新城這才喘著粗氣,彎腰去扶木子。指尖碰到她冰涼的小手時,
他心頭那股邪火奇異地平息了,只剩下一種踏實的感覺。然而,羅府規(guī)矩森嚴。
嫡孫當(dāng)眾毆打族中子弟,無論緣由,都是大過。羅老夫人震怒,家法伺候。
兩根浸過桐油的藤條,結(jié)結(jié)實實地抽在羅新城稚嫩的脊背上,留下道道凸起的紫紅檁痕。
木子被允許進去送藥時,羅新城正趴在床上,疼得小臉皺成一團,額角全是冷汗。
木子端著藥碗走到床邊,只看了一眼他背上猙獰的傷痕,眼圈瞬間就紅了,
大顆大顆的淚珠無聲地滾落下來。她咬緊下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
小心翼翼地用干凈的棉布蘸了藥膏,一點一點地往那些紅腫的傷痕上涂抹。
藥膏的涼意觸碰到火辣辣的傷口,羅新城下意識地縮了一下,倒抽一口冷氣。
這聲抽氣像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木子強忍的閘門。壓抑的嗚咽再也控制不住,
從她喉嚨里溢出來,眼淚掉得更兇了,砸在羅新城的背上,竟比那藤條還要灼人。
羅新城扭過頭,看到木子哭得肩膀一聳一聳,眼淚鼻涕糊了滿臉,狼狽又可憐。
他心頭莫名一軟,想抬手替她擦擦,一動又牽動了傷口,疼得齜牙咧嘴。“哎喲喂,
我的小祖宗!”他嘶著氣,又急又無奈,“被人欺負的時候不見你哭,現(xiàn)在又沒人欺負你,
你哭個什么勁兒?。靠粗任疫€疼似的?!蹦咀犹饻I眼,胡亂用手背抹了把臉,
露出一雙紅腫卻異常認真的眼睛。她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
卻字字清晰:“阿城哥哥……下次,別再為我出頭了!”這一聲“阿城哥哥”,
像一只無形的小手,猝不及防地攥住了羅新城的心臟,讓它猛地、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一股陌生的熱流涌遍全身,沖得他耳根發(fā)燙。他眼神慌亂地避開木子專注的視線,
盯著床帳上繁復(fù)的繡紋,嘴里嘟囔著,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別扭和強撐:“那不行!
你…你可是我妹妹!”像是在說服木子,
更像是在說服自己心底那份驟然涌起的、讓他無所適從的悸動。他在心里默念:對,
就是妹妹!保護妹妹天經(jīng)地義!——時光荏苒,庭院里的花開了又謝。
木子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怯懦愛哭的小丫頭,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溫婉,尤其是一笑起來,
眼睛彎彎如同新月,帶著江南水鄉(xiāng)特有的清潤。羅新城也長成了挺拔俊朗的少年郎,
只是骨子里的驕矜與那份對自身情感的懵懂,依舊如影隨形。盛夏午后,
蟬鳴聲織成一張巨大的、令人昏昏欲睡的網(wǎng)。羅新城難得沒有外出會友,
安靜地待在自己寬敞明亮的書房里。窗外梧桐枝葉繁茂,篩下細碎晃動的光斑。
他斜倚在鋪了涼席的藤榻上,手里捧著一本徐志摩的新詩集,心卻有些浮。
除了書頁翻動的沙沙聲,就只有墻角那臺新式電風(fēng)扇嗡嗡地送著涼風(fēng)。
“篤篤篤”輕柔的敲門聲響起?!斑M來?!绷_新城懶洋洋地應(yīng)了一聲。門被輕輕推開,
木子端著一個白瓷碗走了進來。碗里盛著琥珀色的湯汁,清澈見底,上面浮著細碎的冰碴子。
隨著她輕盈的步子,冰塊輕輕撞擊著光滑的瓷壁,發(fā)出清脆悅耳、帶著涼意的叮當(dāng)聲,
瞬間驅(qū)散了滿室的燥熱?!鞍⒊歉绺纾蹦咀拥穆曇羟辶寥岷?,“嘗嘗這梅子湯?
我前兩天跟夫人學(xué)的,說是最解暑。”羅新城放下書,抬眼望去。窗外的陽光斜斜地打進來,
正好籠在木子身上。她穿著素凈的淺藍色細布衫裙,烏黑的發(fā)辮垂在胸前,
臉頰因為廚房的微熱而泛著淡淡的紅暈。她微笑著,唇角上揚,
那雙彎彎的眼睛亮晶晶地望向他,盛滿了期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澀。那笑容干凈純粹,
像夏日雨后初晴的天空。羅新城的心,毫無預(yù)兆地、猛烈地跳動了一下,
如同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中。他下意識地用舌頭抵了抵后槽牙,一股莫名的燥熱從心底升起,
竟比這盛夏的日頭還要灼人。怎么回事?他有些慌亂地想,
這丫頭片子……難道會什么妖法不成?否則心怎么跳得這樣快,這樣亂?
他掩飾般地清了清嗓子,接過那碗冰涼沁人的梅子湯,觸手生涼,卻壓不住心頭的悸動。
“嗯…聞著不錯?!彼貞?yīng)著,低頭猛喝了一大口。酸甜冰涼的液體滑入喉嚨,
瞬間撫平了身體的燥熱,卻讓心底那份陌生的慌亂更加清晰。木子看著他喝湯,
笑意更深了些,那彎彎的月牙眼里,仿佛盛滿了揉碎的星光。——羅新城天資聰穎,
學(xué)業(yè)上一點即通,被先生們贊為“神童”。然而在情之一字上,卻遲鈍得如同未開蒙的頑石。
這些年,木子那碗梅子湯帶來的悸動,木子那彎月牙眼帶來的心慌,并非只有一次兩次。
每一次,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層層漣漪??擅恳淮危?/p>
都被羅新城以“保護妹妹”的冠冕堂皇理由,強行壓了下去。他不愿深究,或者說,
潛意識里回避著去深究那份悸動背后的真正含義。他酷愛新文學(xué),
尤其癡迷徐志摩那些熱烈奔放、充滿浪漫情懷的詩句。
那些關(guān)于靈魂伴侶、關(guān)于自由追尋、關(guān)于掙脫一切世俗桎梏的文字,
如同鴉片般深深吸引著這個被舊式家族規(guī)則束縛著的青年。
他向往著志摩先生筆下那個獨立、自由、充滿詩意的世界,
一個能與他靈魂共振的“唯一之靈魂伴侶”。于是,在十八歲那年,
當(dāng)留洋的浪潮席卷滬上知識青年時,羅新城心中那股被詩篇點燃的火焰終于燎原。
他向父母鄭重提出:他要遠渡重洋,去歐洲留學(xué)?!拔乙ふ?,”他站在羅家大廳里,
身姿挺拔,眼神灼灼,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使命感,“去尋找我的靈魂伴侶!
像志摩先生那樣,尋訪康橋,感受真正的自由與靈性!”此言一出,廳內(nèi)一片寂靜。
羅大老爺眉頭緊鎖,羅大夫人更是驚愕地看著兒子,又下意識地望向站在角落陰影里的木子。
木子垂著頭,雙手緊緊攥著衣角,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巨大的悲傷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間將她淹沒。她一直以為,自己是羅家承認的“童養(yǎng)媳”,將來總會是阿城哥哥的妻。
這個認知雖然帶著舊時代的烙印,卻也是她在這深宅大院中唯一能抓住的、帶著暖意的未來。
可如今,阿城哥哥口中那陌生而遙遠的“靈魂伴侶”,像一把鋒利的刀,
輕易斬斷了她所有懵懂的希冀。她知道自己卑微的身份,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去阻止。
所有的哀傷與質(zhì)問,只能死死地壓在心底,化作一片沉沉的死寂。羅新城離開上海的那天,
是個陰沉的春日。黃浦江碼頭,汽笛嗚咽,送行的人擠擠攘攘。羅大夫人哭紅了眼睛,
拉著兒子的手絮絮叨叨地囑咐。木子默默跟在羅大夫人身后,穿著一身半舊的藕荷色衣衫,
像一株沉默的、即將枯萎的小花。她始終低著頭,視線焦著在羅新城锃亮的皮鞋尖上。
巨大的郵輪像一座移動的鋼鐵城堡,停泊在渾濁的江水中。
仆役們將羅新城繁多的行李一一搬上船。離別在即,
羅新城心中充滿了對未知遠方的興奮與憧憬,那點因離別而生的淡淡愁緒,
被對自由和新世界的向往輕易沖散。他意氣風(fēng)發(fā)地轉(zhuǎn)身,準(zhǔn)備踏上舷梯。就在他抬腳的瞬間,
一只冰涼、微微顫抖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衣袖。羅新城愕然回頭。是木子。
她終于抬起了頭。臉上沒有淚痕,只有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
那雙總是彎彎的、盛滿笑意的月牙眼,此刻空洞得可怕,深不見底,
里面翻涌著羅新城從未見過的、濃烈到化不開的悲傷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