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山的冬天,像一頭被剝了皮的巨獸,嶙峋的黑巖裸露在凜冽的朔風里,發(fā)出嗚咽般的呼嘯。濕冷的寒氣無孔不入,鉆進林小凡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補丁摞補丁的薄襖縫隙,凍得他骨頭縫都發(fā)僵。
他盤膝坐在冰冷的茅屋角落,身下墊著厚厚的干草,這是他為數(shù)不多能抵御寒意的“奢侈”。雙眼緊閉,眉頭緊鎖,額角青筋隱隱跳動。丹田氣海中,那團比一年前凝實了約莫一圈、卻依舊如同風中燭火般微弱的五色氣旋,正被他全力催動著,艱難地汲取著空氣中稀薄到令人發(fā)指的五行靈氣。
絲絲縷縷駁雜的靈氣被納入體內,如同涓涓細流匯入一個底部布滿篩眼的破桶。大部分靈氣在經(jīng)脈中稍一運轉,便又不受控制地逸散出去,回歸天地。只有極少、極少的一絲,能被強行留下,融入那緩慢得幾乎停滯增長的氣旋之中。
煉氣二層。
這便是他拼盡一年血汗、幾乎榨干自己每一分潛力換來的“成果”。從引氣入體到煉氣一層,用了半年。從一層到二層,又耗去了一年!越往上,每一步都如同在粘稠的泥沼中跋涉,艱難百倍。而練氣二層之后,無論他如何壓榨自己,無論他喝下多少苦澀難咽、效力微弱的草藥汁液,無論他在寒風中枯坐多少個日夜,丹田內的氣旋都如同被無形的鎖鏈禁錮,再也無法增長分毫。
瓶頸!一個五靈根修士在資源匱乏之地,幾乎注定無法突破的瓶頸!
“呼……” 林小凡長長吐出一口帶著白霧的濁氣,緩緩睜開眼。深陷的眼窩里布滿了疲憊的血絲,但眼神深處,卻沉淀著一種被絕望反復捶打后的、近乎麻木的堅韌。他看向床板上那個沉寂的芥子寰宇袋。距離上一次與仙尊溝通,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二十三天。
每一次喚醒仙尊,都需要他積攢數(shù)日的靈力,小心翼翼地渡入袋中。每一次溝通,都短暫得如同夏夜螢火。仙尊那威嚴卻虛弱的聲音,如同從萬古深淵中艱難傳來:
“小凡……此界……靈氣……荒漠……五靈之軀……如漏勺盛水……徒勞……”
“老夫……殘神……依附此袋……本源……近乎枯竭……強行汲取……汝之微末靈力……維系片刻清醒……已是極限……”
“如今……老夫……器靈之軀……所能發(fā)揮……不過……筑基中期……之力……” 那聲音里,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悲愴與不甘。筑基中期?與曾經(jīng)彈指間星辰崩碎、萬獸臣服的仙尊之境相比,何止是云泥之別?簡直是塵埃之于星河!
“欲破此局……唯……大宗門……聚靈之地……靈石……丹藥……外力……強行……填補……汝之……五靈漏洞……或可……爭得……一線生機……”
“亦或……尋得……天材地寶……滋養(yǎng)……此袋……老夫……或能……恢復……些許本源……助汝……”
大宗門!靈石!丹藥!天材地寶!
這些詞匯如同烙印,深深烙刻在林小凡的心上。每一次聽到,都帶來更深的無力感。黑石鎮(zhèn)?連最低劣的下品靈石都只是傳說中的東西!天材地寶?那更是鏡花水月!
唯一的、看得見摸得著的希望,如同黑暗中的一點微光,懸在半年之后。
十年一度的仙門收徒!
黑石鎮(zhèn)地處邊陲,靈氣稀薄,修士罕至。但每隔十年,附近一個名為“青嵐宗”的三流小宗門,會派遣外門執(zhí)事前來,例行公事般地在附近幾個凡人城鎮(zhèn)走一遭,用粗糙的“測靈盤”檢測適齡孩童是否有靈根。若能測出靈根,哪怕是最差的偽靈根,也有機會被帶回宗門,做個雜役弟子,從此踏上仙途——雖然前路渺茫,但終究是脫離了凡俗,有了獲取資源的渠道!
半年!還有半年!下一次仙門收徒的使者,就會來到黑石鎮(zhèn)!這是林小凡脫離這靈氣荒漠、擺脫這絕望泥沼的唯一機會!他必須抓??!無論如何,必須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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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卷著細碎的雪粒,抽打在林小凡的臉上,如同刀割。他裹緊了破襖,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覆蓋著薄雪的山道上。在他前方幾步遠,兩只灰色的野兔正靈活地在枯草和碎石間跳躍穿行。它們的動作并非完全自主,眼神中帶著一絲被強行引導的茫然。
一年半的苦練,《萬靈御獸訣·獸語通心篇》終于不再是空中樓閣。
林小凡意念沉凝,如同無形的絲線,分作兩股,分別連接著前方兩只野兔的神魂核心。這已經(jīng)是他目前精神力和靈力所能支撐的極限。長時間的維系這種聯(lián)系,讓他太陽穴隱隱作痛,丹田氣旋的轉動也滯澀了幾分。
“左前方……崖壁縫隙……仔細找……凝血草的氣味……” 林小凡在心中默念著指令,意念波動化作特定的頻率,傳遞給兩只野兔。
這是一種粗淺但實用的應用。他無法讓野兔去戰(zhàn)斗,也無法讓它們理解過于復雜的命令。但憑借著對獸類本能的引導和強化,他可以讓它們更敏銳地感知特定的草藥氣味(尤其是那些姜坤烙印中提到的、對他修煉微有裨益的靈草),并驅使它們前往可能存在的地方探查。
兩只野兔接收到指令,紅寶石般的眼睛在寒風中眨了眨,鼻翼快速翕動,果然朝著左前方一處被枯藤半掩的背陰崖壁蹦跳而去。很快,其中一只兔子發(fā)出短促的“吱吱”聲,用前爪刨開幾片積雪覆蓋的枯葉,露出下方幾株葉片邊緣帶著暗紅紋路的細長小草——正是凝血草!
成了!林小凡心中一喜,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連根挖出那幾株珍貴的草藥。這比他自己漫山遍野、冒著風險搜尋效率高多了。
然而,御獸并非沒有代價,尤其是這種需要打上臨時“靈契”以維持較長時間控制的情況。
“靈契”,是《萬靈御獸訣》中一種比“獸語通心”更深一層的精神鏈接。通過消耗自身精血和靈力,在目標獸類神魂核心中烙下一個臨時性的精神印記,可維持數(shù)日乃至十數(shù)日的控制,操控更加得心應手。但代價也極其沉重——一旦被打上靈契的獸類死亡,其神魂瞬間崩滅產(chǎn)生的沖擊,會通過靈契的連接,直接反噬契主!
輕則靈力瞬間被抽空,精神受創(chuàng),頭痛欲裂。
重則氣血逆沖,臟腑受損,當場吐血重傷!
林小凡對此深有體會。三個月前,他控制的一只用來探路的山鼠,不慎被一條潛伏的毒蛇咬中,瞬間斃命。那一刻,林小凡只覺得一股陰冷狂暴的力量順著靈契的連接狠狠撞入識海!他眼前一黑,如同被巨錘砸中頭顱,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丹田氣旋幾乎潰散,足足躺了三天才勉強恢復行動能力。
自那以后,他再不敢輕易對稍有危險的獸類打上靈契??刂频哪繕?,也僅限于兔子、田鼠、甚至刺猬這類幾乎毫無攻擊性的弱小生靈。而且,一旦完成“任務”……
林小凡看著眼前兩只因為引導他找到凝血草、而顯得有些呆滯的灰兔。他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但隨即被更深沉的冰冷取代。生存面前,仁慈是奢侈的毒藥。
他意念微動,一道帶著“靜止”和“無害”安撫波動的指令傳入兔子的意識。趁著它們微微發(fā)愣的瞬間,林小凡出手如電!
咔嚓!咔嚓!
兩聲輕微的骨骼碎裂聲響起。兩只野兔甚至連掙扎都來不及,身體一軟,倒在了雪地里,紅眼睛里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靈契的連接瞬間中斷。好在是主動解除且目標瞬間死亡,反噬極其輕微,林小凡只是微微晃了晃,臉色白了白。
他沉默地彎下腰,拎起兩只尚有余溫的兔子。剝皮,去內臟,動作熟練而麻木。冰冷的兔肉,是補充他因修煉和御獸而過度消耗體力的唯一葷腥。兔皮硝制一下,或許還能換幾個銅板。
篝火在破敗的茅屋內跳動,映照著林小凡沉默的臉。兔肉的油脂滴在火堆里,發(fā)出“滋滋”的聲響,散發(fā)出誘人的香氣。他機械地翻轉著樹枝,目光卻落在床板上的芥子寰宇袋上。
“小子……手段……倒是……越來越……果決了……” 一個虛弱卻帶著一絲復雜意味的聲音,如同嘆息般在林小凡識海中響起。
袋口上方,一道比一年半前似乎更加黯淡、輪廓也模糊了不少的金色虛影艱難地浮現(xiàn)出來。正是姜坤。這一次,他僅僅沉睡了七天就勉強蘇醒過來,但虛影的波動更加明顯,顯然狀態(tài)更差了。
林小凡動作一頓,低聲道:“仙尊,您醒了?” 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一年半的朝夕相處(雖然大部分時間仙尊都在沉睡),無數(shù)次在絕望邊緣得到指點,無數(shù)次靠著仙尊傳授的微末法門掙扎求生,他們之間的關系早已超越了冰冷的血契,多了一份同病相憐、亦師亦友的復雜情誼。
“嗯……” 姜坤的虛影微微頷首,目光掃過火堆上烤得焦黃的兔肉,又落在林小凡那布滿凍瘡和老繭、卻異常穩(wěn)定的手上,“五靈根……練氣二層……僅憑……這點微末資源……一年半……有此進境……老夫……當年……所見……那些所謂天驕……若處此境……未必……及你……”
這話語中,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發(fā)自內心的認可。他見過太多驚才絕艷之輩,在資源堆砌下一日千里。但像林小凡這樣,在絕境中以最垃圾的資質、最貧瘠的資源,硬生生靠著一股近乎偏執(zhí)的狠勁和韌性,一點點鑿開前路的,實屬罕見。
“可惜……此界……終是……牢籠……” 姜坤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無奈,“汝之瓶頸……非苦修……可破……”
“我知道?!?林小凡的聲音很平靜,他撕下一小塊烤熟的兔肉,卻并未立刻吃,目光灼灼地看向那虛幻的身影,“還有半年。青嵐宗收徒。”
“青嵐宗……” 姜坤的虛影微微波動了一下,似乎在回憶什么,“三流……小宗……靈氣……亦不過……比此略強……但……終究……是個……起點……”
“是起點就夠了!” 林小凡的語氣斬釘截鐵,眼中燃燒著孤注一擲的火焰,“只要能進去!只要能接觸到靈石!接觸到丹藥!接觸到真正的修煉法門!我就有機會!”
他仰頭,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兔肉,用力咀嚼著,仿佛在咀嚼著那沉重的命運,也咀嚼著那渺茫卻唯一的希望。
“老夫……殘力……所剩無幾……” 姜坤的聲音愈發(fā)微弱,虛影開始變得不穩(wěn)定,如同水中的倒影,“下次……蘇醒……或許……需月余……”
“仙門……險惡……尤甚……凡塵……汝……當……”
話語未盡,虛影如同風中殘燭,“?!钡囊宦曒p響,再次潰散,化作黯淡的金芒縮回袋中。
茅屋內,只剩下篝火的噼啪聲和林小凡咀嚼兔肉的聲響。他看著那個再次沉寂下去的布袋,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焦香的兔肉,眼神復雜,最終化為一片深沉的堅定。
半年!青嵐宗!這是他這頭被困在窮途的幼獸,必須越過的龍門!縱有千難萬險,縱有萬般算計,他也要用這雙沾滿泥土和兔血的手,撕開一條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