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的梆子敲到第三下時，鎮(zhèn)子徹底沉進(jìn)了黑暗。興昌號的后門忽然亮起盞油燈，昏黃的光在門縫里晃了晃，像只試探的眼。
蕭允謙在石拱橋后握緊了拳。趙師傅帶著三個船工已混在附近的貨棧伙計里，手里的扁擔(dān)藏著短棍；李福全守在巷口，懷里揣著從義倉老卒那里討來的銅鑼——這是約定的信號，見燈影三晃，便敲鑼造勢。
門縫里的油燈忽然滅了。片刻后，“吱呀”一聲輕響，后門開了道尺寬的縫，一個人影閃了出來，是賬房周先生。他穿著件灰布短褂，手里攥著串鑰匙，頭埋得很低，腳步踉蹌，像是被人推出來的。
“周先生！”蕭允謙低喊一聲，從橋后繞了出來。
周先生猛地抬頭，看清他手里的玉佩，眼里瞬間涌了淚：“是……是殿下？阿木說的‘燈籠照灘頭’，果然是您！”他攥著鑰匙的手直抖，“后倉的鎖換了，但備用鑰匙我摸到了，就在……”
話沒說完，糧棧里忽然傳來呵斥聲：“周老兒磨蹭什么？魏掌柜讓你去前院對賬！”
周先生臉色一白，慌忙把鑰匙塞給蕭允謙：“第三排磚，左數(shù)第五塊！快！我去拖住他們！”說完，他轉(zhuǎn)身往院里走，腳步卻故意放慢，還撞了下門框，發(fā)出“哐當(dāng)”的聲響。
這聲響像個暗號。趙師傅立刻帶著船工往貨棧后面繞，蕭允謙攥著鑰匙沖向糧棧后墻。墻根的磚果然松動了，他摳開磚塊，里面藏著個油布包，打開一看，是把黃銅鑰匙，還有本賬簿。
剛把賬簿塞進(jìn)懷里，就聽見院里傳來周先生的痛呼：“你們干什么？！”接著是魏掌柜的怒喝：“搜他身上！那老東西定是把鑰匙藏起來了！”
蕭允謙不再猶豫，用鑰匙插進(jìn)后倉的鎖孔?！斑菄}”一聲輕響，鎖開了。他推開門，一股霉味撲面而來——后倉里堆著半倉陳米，麻袋上印的“漕”字歪歪扭扭，正是要換走的假糧。而角落里，堆著二十多個新米袋，袋口露出的白米飽滿光潔，正是他們從蘇州港運來的官糧。
“果然在這兒！”蕭允謙剛要喊人，就見趙師傅帶著人沖了進(jìn)來，手里的燈籠“刷”地舉起，二十多盞燈籠同時亮起，把后倉照得如同白晝。
“誰在那兒？！”魏掌柜帶著伙計從前面沖過來，手里還拎著根木棍，見了滿倉的燈籠和蕭允謙，臉?biāo)查g白了，“你……你怎么進(jìn)來的？”
“用你藏不住的良心，和鎖不住的公道。”蕭允謙指著那些陳米，聲音在燈籠光里格外清亮，“魏掌柜，用發(fā)霉的陳米換漕糧，還敢沉了作證的女娃，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魏掌柜還想抵賴，巷口忽然響起“哐哐”的銅鑼聲，李福全的喊聲跟著傳來：“官差來了！都不許動！”
這一喊，魏掌柜的伙計頓時慌了。有兩個想往后門跑，被趙師傅一扁擔(dān)打翻在地；還有的想往糧堆里鉆，卻被燈籠照得無處遁形。魏掌柜見勢不妙，竟從懷里摸出把匕首，朝蕭允謙撲過來：“小崽子，壞我好事！”
蕭允謙早有防備，側(cè)身躲過，趙師傅順勢一推，魏掌柜“撲通”摔在陳米堆上，濺起一片黃灰。船工們立刻圍上去，用扁擔(dān)按住了他。
這時，周先生被兩個伙計押著過來，臉上帶著傷，卻直著脖子喊：“魏崇德！你以為王同知會護(hù)著你？我這里有你給他送銀子的賬簿，還有你讓我改漕糧賬目的手??！”
魏掌柜癱在米堆上，看著周先生手里的賬冊，徹底沒了勁。
蕭允謙走到后倉門口，看燈籠的光透過窗欞灑在巷子里，像條亮堂堂的路。遠(yuǎn)處傳來阿木的喊聲：“爹！殿下！我找到阿秀的鞋了！”
他跑過去，見阿木舉著只紅繡鞋，鞋面上沾著泥，卻沒沾血。“在江邊的蘆葦叢里找到的！阿秀……阿秀可能沒被扔下去！”
蕭允謙接過紅繡鞋，鞋里還暖著，像是剛被人脫下不久。他忽然想起漁民說的“山坳避風(fēng)港”，那里的蘆葦比江邊密，或許……
“趙師傅，”他轉(zhuǎn)身道，“留兩個人看住這里，其他人跟我去避風(fēng)港！”
燈籠的光再次匯成一串，往江邊走去。三更的風(fēng)還帶著潮氣，卻吹不散燈籠的暖。蕭允謙走在最前面，手里的紅繡鞋在燈光下，鞋尖的繡花木蘭像活了過來，正迎著光，慢慢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