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東宮中,蕭允謙將那只玉鐲放在燈下細看。玉質溫潤,雕工精巧,鐲身上纏枝蓮的紋路里,卻藏著點極淡的黑痕,像被什么臟東西沁過。他用銀簪的尖輕輕刮了刮,黑痕沒掉,反倒露出底下更深的暗漬——竟是陳年的血垢。
“這鐲子……”李福全湊過來看,倒吸一口涼氣,“難不成沾過人命?”
蕭允謙沒說話,想起魏崇德密室里的玉簪。那玉簪的花紋雖與玉鐲不同,玉質卻如出一轍,像是從同一塊璞玉上剖下來的。他忽然想起太祖母曾說過,外祖父家早年是開玉礦的,后來礦里出了人命,才把礦場賣了,舉家遷進京城。
“去查外祖父家當年的玉礦案?!笔捲手t把玉鐲收進錦盒,“尤其是那個礦場的管事,叫什么名字,后來去了哪里?!?/p>
李福全剛領命要走,管家又匆匆進來:“殿下,刑部王大人派人送了封信,說是急件。”
信是王啟年親筆寫的,字跡潦草,透著倉促:“魏崇德招了,影衛(wèi)首領姓趙,與李尚書往來密切。今晨李府后院起了場火,賬房燒得精光,疑似銷毀證據(jù)。另,查到先帝年間影衛(wèi)名冊,有一人與趙師傅同名,需慎查?!?/p>
蕭允謙捏著信紙的手猛地收緊——趙師傅?那個在通州護著他、搖櫓時總哼著調子的老船工?
他立刻讓人去尋趙師傅,卻被告知趙師傅一早就帶著阿秀兄妹去逛廟會了。“說是阿秀想看雜耍,他便請了假,還說要給孩子們買糖畫?!毕氯嘶卦挄r,眼神有些不安。
蕭允謙心里的疑云更重了。他快步走到趙師傅住的偏院,推開房門,里面收拾得整齊,床底下卻藏著個上鎖的木箱。用銀釵撬開鎖,里面沒有金銀,只有一套褪色的黑袍,和塊與滄州遇襲者一模一樣的鷹蛇令牌。
“果然是他?!笔捲手t望著黑袍上繡的暗紋,那紋路竟與玉鐲上的纏枝蓮隱隱呼應。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趙師傅帶著阿秀兄妹回來了,手里還提著串糖葫蘆。見了滿院的侍衛(wèi),他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了,把阿秀和阿木護在身后:“殿下,您都知道了?”
“為什么?”蕭允謙盯著他,“通州護我,是為了取信于我?接近我,是為了影衛(wèi)和李尚書?”
趙師傅嘆了口氣,摘下頭上的氈帽,露出鬢角的白發(fā):“老奴本名趙忠,確是先帝影衛(wèi)。當年礦場出的人命,是李尚書的父親一手策劃,為了獨吞玉礦,殺了二十多個礦工。老奴的兄長就在其中,我隱姓埋名,就是為了查清真相,報仇雪恨?!?/p>
他指著木箱里的黑袍:“魏崇德是李尚書的爪牙,換糧、通邊軍,都是為了給影衛(wèi)籌錢,好有朝一日扳倒李家??晌覜]想到……他們竟連孩子都不放過?!?/p>
阿秀躲在趙師傅身后,怯生生地說:“趙爺爺救過我,在蘆葦叢里,是他給我披的褂子,還說會護著我和哥哥?!?/p>
蕭允謙看向趙師傅,他眼里沒有狡辯,只有疲憊和痛惜:“老奴護殿下,一半是任務,一半是真心。殿下在通州護著阿秀的樣子,像極了當年的老太爺,心善,骨頭硬?!?/p>
“那玉鐲和玉簪呢?”蕭允謙追問。
“都是當年礦里的玉?!壁w忠苦笑,“李尚書的父親用礦工的命換了這些玉,送給宮里的貴妃,才換來了戶部的差事。那玉鐲上的血,就是我兄長的。”
這時,刑部的人匆匆趕來,遞上最新的供詞:李尚書已招認,西北戰(zhàn)事吃緊,他與影衛(wèi)勾結,用陳米冒充軍糧,私吞朝廷撥下的糧款,還打算等戰(zhàn)事潰敗,趁機奪權。
“都結束了?!笔捲手t望著趙忠,“你報了仇,卻也成了他們的刀?!?/p>
趙忠沒說話,從懷里掏出個小小的木蘭花香囊,遞給阿秀:“這是老奴給你做的,比你那半朵蘭花好看些。”阿秀接過來,香囊里的花骨朵是干的,卻仍帶著點清味。
侍衛(wèi)帶走趙忠時,他忽然回頭,對蕭允謙說:“老太爺當年說過,玉可藏污,心不能。殿下,您要守住那顆心?!?/p>
蕭允謙站在院中,手里捏著那只藏污的玉鐲。陽光透過樹葉灑下來,在鐲身上照出斑駁的亮,那些血垢在光里無所遁形。他忽然明白,太祖母留下銀釵,不是讓他記恨,是讓他記得——再臟的玉,也能被清水洗過;再暗的心,也能被光亮照透。
阿木捧著從趙師傅那里拿來的糖畫,是朵木蘭花,在陽光下晶瑩透亮。他遞給蕭允謙:“趙爺爺說,這花甜,像殿下心里的光。”
蕭允謙接過糖畫,舔了一口,果然很甜。遠處傳來刑部的車馬聲,漸行漸遠,像帶走了京城積了許久的污塵。他抬頭望向宮墻,那里的燈籠又亮了,這一次,照得比往常都要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