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啦——！”
滾燙的熱油裹挾著切得方方正正、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塊，在巨大的鐵鍋里翻滾跳躍，爆發(fā)出令人靈魂震顫的焦香。
趙家小餐館的后廚，此刻正上演著一場關乎“戰(zhàn)略物資”補給的關鍵戰(zhàn)役。
“鵬子！死哪兒去了？湯！給云逸的湯好了沒？趕緊的，把那個最大的保溫桶給我滿上！一滴都不許灑！”趙大勇，趙鵬他爸，餐館掌勺的靈魂人物。
此刻正揮舞著那把油光锃亮的大勺，嗓門洪亮得能震落墻角的灰。
他身上的圍裙沾滿了醬汁和油星，像一幅抽象派戰(zhàn)地地圖。
鍋里翻騰的紅燒肉色澤紅亮誘人，濃郁的醬香混合著八角桂皮的辛香，霸道地占據了整個廚房的空氣。
趙鵬剛把一摞洗好的碗碟碼好，聞言趕緊應聲：“來了來了！催命呢爸！”他小跑著去灶臺另一邊，揭開一個碩大的砂鍋蓋子，濃郁的、帶著藥材清香的骨頭湯蒸汽“呼”地撲了他一臉。
“嚯，真夠勁兒！”他嘟囔著，拿起大湯勺小心翼翼地往一個印著卡通熊的保溫桶里舀湯，金黃的湯底里沉著飽滿的玉米段和燉得酥爛的棒骨肉。
“廢話！這可是熬了四個鐘頭的老火靚湯！骨頭里的精華都在這兒了！”趙大勇一邊說著，一邊用大勺精準地給另一鍋剛收好汁的紅燒肉淋上最后一點亮晶晶的油，“云逸那小子，最近復健練得跟脫了層皮似的，就得靠這個補元氣！骨頭湯長力氣，紅燒肉補精神！缺一不可！”
李秀芬，趙鵬他媽，手腳麻利地用保鮮膜封好幾個裝著小菜的飯盒，嘴里也沒閑著：“老趙你小點聲！吼得我腦仁兒疼！……哎，云逸這孩子，真是讓人心疼得緊。你是沒見著，前兩天我去看蘇梅姐，她那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人看著都瘦脫相了，強撐著笑，那笑比哭還難看。”
她嘆了口氣，把打包好的小菜整齊碼進一個布袋里，“鵬子，你給我聽好了！”
她轉向兒子，語氣陡然嚴肅，“在學校，你就是云逸的‘人形拐杖’外加‘人肉盾牌’！上下樓，過門檻，人多的地方，你給我把眼睛瞪圓嘍，手扶穩(wěn)嘍！他要是有個閃失摔了碰了，我饒不了你！”
趙鵬正跟保溫桶的蓋子較勁，聞言翻了個巨大的白眼：“媽！您這話每天至少得念叨三遍！耳朵都起繭子了！您放一百二十個心吧！云逸他好著呢！您是沒聽見他那張嘴，叭叭的，比機關槍還利索！現在班上誰敢笑話他？他不把別人懟得找不著北就不錯了！昨天物理課代表就嘀咕了一句‘林云逸作業(yè)字有點飄’，好家伙，云逸當場就給人科普了十分鐘‘肌無力美學’，什么‘抽象派筆觸’、‘意識流書寫’，愣是把課代表說得一愣一愣的，最后還給他道了個歉！”
“少貧嘴！”李秀芬瞪他一眼，把裝紅燒肉的保溫桶也塞進布袋，“嘴皮子利索那是他本事！是這孩子懂事，不想讓人擔心！你當誰都跟你似的沒心沒肺？該照顧就得照顧！還有，記住了，要是在學校聽見哪個不長眼的碎嘴子嚼舌根，甭管是誰，回來告訴我！我找他們家長好好說道說道！”
她叉著腰，一副隨時準備為林云逸沖鋒陷陣的架勢。
趙大勇把最后一點肉汁均勻地淋在堆成小山的紅燒肉上，滿意地蓋上蓋子，發(fā)出“啪嗒”一聲脆響?！靶辛诵辛耍瑒e磨嘰了！戰(zhàn)略物資準備完畢！”
他把沉甸甸的紅燒肉保溫桶鄭重其事地交到趙鵬手里，那架勢活像將軍授予士兵重要裝備，“鵬子，火速送達！告訴云逸，這是‘趙記特供能量塊’！想吃啥隨時發(fā)信號！咱家后勤保障部24小時待命，管夠管飽！”
趙鵬一手拎著沉甸甸的湯桶，一手提著塞得滿滿當當的布袋，感覺自己像個負重拉練的士兵。
“遵命，趙司令！保證完成任務！”他做了個夸張的敬禮動作，轉身往外走，嘴里還在小聲嘀咕，“好家伙，這分量…云逸是準備靠吃直接對抗冰川期嗎？”
林家。
林云逸正癱在客廳沙發(fā)上，對著電視里無聊的綜藝節(jié)目神游天外。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
蘇梅端著一碗綠油油、粘糊糊的東西從廚房出來，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慈愛與決絕的神情。
“云逸，來，把這碗‘翡翠能量羹’喝了?！?/p>
她把碗遞到林云逸面前，那詭異的綠色在燈光下泛著可疑的光澤，“媽特意查的資料，西藍花、菠菜、羽衣甘藍打成汁，加了蛋白粉和亞麻籽油，全是頂級營養(yǎng)素，對神經修復特別好！”
林云逸的鼻子皺成了一團，身體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仿佛那碗東西是外星生物。
“媽…親媽…咱商量個事兒行不？”他苦著臉，“您看我這胳膊腿兒，雖然不太聽使喚，但味覺神經它…它還健在?。∵@玩意兒…它長得也太像史萊克吐出來的了吧？您確定這是給人喝的？不是給哥斯拉補充輻射能量的？”
蘇梅嗔怪地拍了下他的腿（很輕）：“胡說八道！什么史萊克哥斯拉的！良藥苦口利于??！快，趁熱喝！”她把碗又往前遞了遞。
林云逸看著那碗“翡翠能量羹”，感覺自己的胃在無聲抗議。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做最后的掙扎：“媽，我覺著吧，對抗?jié)u凍人這種大BOSS，光靠綠色蔬菜汁可能火力不夠。我們需要…需要一點更硬核的、能點燃靈魂的‘燃料’！比如…比如趙叔的紅燒肉！那才是戰(zhàn)士的軍糧啊！”
“紅燒肉？太油膩了！”蘇梅立刻否決，“你現在需要的是清淡營養(yǎng)！你爸也說了，高脂肪對……”
話音未落，“咚咚咚！”一陣急促又充滿生命力的敲門聲響起，伴隨著趙鵬標志性的大嗓門：“蘇姨！云逸！開門！‘戰(zhàn)略空投’到啦！快遞員小趙請求降落！”
這聲音在林云逸聽來，宛如天籟！他瞬間精神一振，差點從沙發(fā)上彈起來（當然，沒成功，只是激動地晃了一下）：“媽！快！救命恩人來了！是紅燒肉的香氣！我聞到了！我的靈魂雷達在尖叫！”
蘇梅又好氣又好笑，只得放下那碗“翡翠能量羹”，起身去開門。
門一開，趙鵬那張帶著汗珠的、充滿活力的臉就擠了進來，手里拎著的東西散發(fā)著無與倫比的、充滿煙火氣的誘惑力。
“蘇姨好！報告！‘趙家戰(zhàn)略支援物資’準時送達！”他笑嘻嘻地擠進門，把沉甸甸的布袋和保溫桶一股腦放在餐桌上。
濃郁的、霸道的肉香瞬間驅散了客廳里那股可疑的蔬菜汁味道，像一支勝利的軍隊接管了戰(zhàn)場。
林云逸幾乎是“蠕動”著從沙發(fā)挪到餐桌邊，眼睛亮得像探照燈：“鵬子！親人啊！你就是黑暗中的燈塔！沙漠里的綠洲！我媽營養(yǎng)餐魔爪下的救世主！”
他迫不及待地去扒拉布袋，“快！快讓我看看！我的‘心靈慰藉’、‘肉體加油站’！”
蘇梅看著兒子瞬間鮮活起來的樣子，再看看桌上那碗被冷落的綠色汁液，無奈地搖頭，但眼底卻漾開真心的笑意和感激：“鵬子，又辛苦你跑一趟！還有你爸媽，總是這么惦記著云逸…真是太麻煩你們了！快坐下歇會兒！”
“蘇姨您千萬別客氣！”趙鵬一邊幫著林云逸把保溫桶一個個打開，一邊大大咧咧地說，“我爸說了，云逸的事，那就是咱趙家的頭等大事！優(yōu)先級高于一切訂單！喏，您看——”
他一一展示，“‘趙司令’秘制濃香紅燒肉！‘李部長’愛心慢燉大骨湯！還有我媽獨家秘方腌的爽口小黃瓜和糖醋蘿卜皮，開胃解膩，專治各種沒胃口！”
蓋子掀開的瞬間，那紅潤油亮、顫巍巍的紅燒肉，那金黃濃郁、飄著油星的骨頭湯，那翠綠脆爽的小菜，組合成了一場視覺與嗅覺的盛宴。
林云逸深吸一口氣，表情陶醉得近乎神圣：“此味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香！太香了！趙叔威武！李姨萬歲！鵬子……”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趙鵬，用還能勉強控制些的左手，顫顫巍巍地拿起筷子，瞄準了最大最誘人的那塊紅燒肉，作勢要夾給趙鵬，“…你送餐勞苦功高，本帥特賜御膳一塊！張嘴！”
趙鵬看著他筷子尖抖動的頻率，眼皮直跳，趕緊往后躲：“得了吧您吶！快打??！您這‘帕金森式精準投喂’我可消受不起！我怕這肉還沒到我嘴里，就先給您抖地上祭了土地公！我自己來，自己來！”
他眼疾手快地自己夾了一塊塞進嘴里，滿足地咀嚼，“嗯！我爸今天發(fā)揮超常！肥而不膩，入口即化，絕了！”
林云逸也不客氣，立刻把目標轉向自己碗里。
夾肉的過程依舊是一場小小的戰(zhàn)役。
手指的無力感讓筷子變得不那么馴服，那塊誘人的肉在他筷尖頑強地“掙扎”了幾下，才終于被成功“俘虜”，晃晃悠悠地送進嘴里。
當那極致濃郁的咸鮮甘甜、軟糯酥爛的完美口感在舌尖炸開時，林云逸滿足地瞇起了眼睛，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帶著顫音的嘆息：“嗚——！活過來了！這才是人間的味道！媽，您嘗嘗！趙叔這手藝，神仙吃了都得還俗！”
蘇梅看著兒子吃得一臉幸福，又看看旁邊大快朵頤、還不忘給林云逸碗里添湯夾菜的趙鵬，心頭那沉甸甸的憂慮仿佛也被這滿屋的香氣和兩個少年的笑鬧聲沖淡了些許。
她夾起一塊紅燒肉嘗了嘗，點頭贊道：“大勇這手藝真是沒得挑。鵬子，替我們謝謝你爸媽?！?/p>
“沒問題蘇姨！”趙鵬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應著。
他看著林云逸努力與筷子“搏斗”卻吃得異常香甜的樣子，心里那點因為早起幫忙打包、一路負重而來的小怨氣早就煙消云散。
他故意用胳膊肘輕輕撞了下林云逸：“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跟餓了三輩子似的！”
“你懂什么！”林云逸努力咽下嘴里的肉，眼睛還盯著下一塊目標，“這叫‘儲能備戰(zhàn)’！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他一邊抱怨，一邊再次向紅燒肉發(fā)起進攻，這次動作似乎比剛才穩(wěn)了那么一點點。
蘇梅聽著，心疼又無奈：“云逸，要不媽媽陪你去復??？”
“別！千萬別！”林云逸立刻搖頭，差點把筷子甩出去，“媽您去？那場面簡直不敢想！您肯定在旁邊看得眼淚汪汪，我肯定更緊張，然后惡性循環(huán)！有鵬子在旁邊當‘人形嘲諷機’給我拉仇恨就夠了！您去了，我怕王Sir把對我的怒火轉移成對您的心軟，訓練強度打折，那我這‘冰川王子’的進化之路不就受阻了？”
趙鵬立刻抗議：“喂！什么叫‘人形嘲諷機’？我這叫‘精神激勵法’！沒我在旁邊喊‘加油想想紅燒肉’，你能撐下來？”
“是是是，‘精神激勵’，”林云逸翻個白眼，“你激勵得王Sir都想連你一起練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斗著嘴，蘇梅看著他們，臉上終于露出了這些天來最輕松的笑容。
食物的香氣氤氳，少年充滿生命力的吵鬧聲填滿了小小的客廳。
疾病帶來的陰霾似乎暫時被這溫暖的煙火氣和堅固的友情逼退到了角落。
林云逸低頭看著碗里油亮的紅燒肉，感受著舌尖殘留的滿足感和胃里升騰的暖意，心里默默念著：趙叔，李姨，鵬子…這份情，我林云逸記下了。
就算真被凍住了，也得先被你們這紅燒肉給齁活了！
風卷殘云般掃蕩完“戰(zhàn)略物資”，林云逸摸著微微鼓起的肚子，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帶著肉香的嗝。
“啊…人生圓滿…”他癱在椅子上，感覺筋骨都舒坦了不少。
趙鵬正在收拾碗筷，蘇梅則把剩下的湯和肉仔細收好放進冰箱?？蛷d里彌漫著一種飽食后的慵懶和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