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九族！”
那三個字如同裹挾著地獄寒風的驚雷，狠狠砸在獵場上空，震得人心膽俱裂！蕭燼眼中燃燒的猩紅烈焰，他周身散發(fā)出的那種毀天滅地的暴戾氣息，讓沈疏影毫不懷疑，這句話絕非恫嚇，而是他此刻最真實、最瘋狂的意志！
“遵命！”秦川的回應(yīng)如同金石交擊，冰冷而決絕。他猛地一揮手，留下半數(shù)親衛(wèi)死死護在蕭燼馬前，組成一道血肉盾墻。自己則帶著另一半如狼似虎的精銳，如同出閘的猛虎，發(fā)出震天的咆哮，悍不畏死地撲向弩箭襲來的密林深處！刀光映著雪光，殺氣沖天！
“駕！”
蕭燼不再停留，猛地一夾馬腹！胯下的黑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隨即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朝著獵苑入口的方向狂飆而去！速度之快，讓沈疏影感覺迎面撲來的寒風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鋼針，刺得她臉頰生疼，幾乎無法呼吸。她只能死死抱住馬鞍，將臉埋在馬鬃里，耳邊是呼嘯的風聲、震耳欲聾的馬蹄聲，還有身后那片密林中隱約傳來的、越來越激烈的金鐵交鳴與瀕死慘嚎！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沖擊著她的心神。剛才那支擦著她身體飛過的恐怖弩箭，那瞬間洞穿護衛(wèi)身體的可怕力量，那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死亡是如此之近！而此刻，將她死死護在身前、策馬狂奔的這個男人，他身上散發(fā)出的狂暴殺意，也同樣讓她感到窒息。
為什么？那些刺客的目標明明是她！為什么蕭燼會如此暴怒？那句“動她者誅九族”……是因為她頂著王妃的頭銜，動她就等于挑釁鎮(zhèn)北王的威嚴？還是……另有原因？
紛亂的思緒如同亂麻，在馬蹄的顛簸中不斷撕扯著她。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后男人緊繃如鐵的胸膛，和他那壓抑著、卻依舊沉重得如同風箱般的喘息聲。
一路風馳電掣，鎮(zhèn)北王府那熟悉的、如同巨獸蟄伏般的輪廓終于出現(xiàn)在視野中。
“開門！”蕭燼的聲音嘶啞得幾乎破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沉重的王府大門轟然洞開。蕭燼策馬不停，直接沖進了前庭廣場！直到這時，他才猛地一勒韁繩！
“唏律律——！”黑馬前蹄高高揚起，發(fā)出一聲長嘶，穩(wěn)穩(wěn)停住。
巨大的慣性讓沈疏影差點被甩飛出去。她驚魂未定地抬起頭，臉色慘白如雪，發(fā)髻早已散亂不堪。
“下馬！”蕭燼的聲音冷硬如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喘息。
沈疏影手腳發(fā)軟，幾乎是滾下馬背，踉蹌了幾步才勉強站穩(wěn)。她驚惶地抬頭看向馬背上的蕭燼。
他依舊端坐馬上，玄色的勁裝襯得他臉色更加蒼白，唇上幾乎不見血色。然而，那雙眼睛里的猩紅并未完全褪去，如同燃燒后的余燼，依舊殘留著駭人的戾氣。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目光復雜得難以形容——有冰冷的審視，有未消的暴怒，似乎還有一絲……后怕？
“滾回你的院子！沒本王的命令，一步不許離開！”他丟下這句話，聲音疲憊而沙啞，隨即不再看她，翻身下馬，腳步似乎有些虛浮地朝著書房的方向快步走去。貂裘的下擺沾染了些許塵土和……一滴濺上的、暗紅色的血點。
沈疏影看著他消失在回廊盡頭的背影，雙腿一軟，幾乎癱倒在地。兩名侍女慌忙上前攙扶住她。她渾身冰冷，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獵場的血腥慘烈一幕幕在眼前閃回，蕭燼那聲“誅九族”的咆哮猶在耳邊，還有他最后那個復雜到極點的眼神……
回到那間依舊冰冷空曠的院子，侍女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送來熱水和干凈的衣物。沈疏影揮退了她們，獨自一人坐在梳妝臺前。銅鏡里映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臉，眼神驚惶，發(fā)絲凌亂，狼狽不堪。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雙手。
不行！不能就這樣被嚇倒！獵場刺殺是巨大的危險，但也可能是……巨大的轉(zhuǎn)機！那些刺客是誰？為什么要殺她？他們的目標如此明確，手法如此狠辣，絕非尋常匪類！這背后，是否與她追查的沈家血案有關(guān)？是否……與蕭燼有關(guān)？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鉆入她的腦海。蕭燼的書房！那個守衛(wèi)森嚴的禁地！他剛才腳步虛浮地去了書房，此刻必然還在里面！王府剛剛經(jīng)歷刺殺，人心惶惶，守衛(wèi)或許會有松懈！這是她唯一的機會！也許……答案就在那里！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如同野火燎原，再也無法遏制。強烈的恐懼和對真相的渴望在她心中激烈交戰(zhàn)，最終，后者以微弱的優(yōu)勢占據(jù)了上風。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換上一身深色的、不起眼的衣裙，散開的長發(fā)也只用一根簡單的木簪綰起。她深吸一口氣，如同最謹慎的夜行動物，悄無聲息地溜出了院子。
王府內(nèi)的氣氛果然不同尋常。護衛(wèi)們明顯增加了巡邏的密度和頻次，個個神情緊繃，如臨大敵。沈疏影憑借著這些日子對王府路徑的熟悉和對守衛(wèi)規(guī)律的觀察，利用假山、回廊的陰影和花木的掩護，屏息凝神，如同鬼魅般在暗影中穿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心跳聲在寂靜中被無限放大。
終于，她潛行到了書房所在的院落外。果然，院門口的守衛(wèi)增加到了四人，手按刀柄，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書房內(nèi)亮著燈，窗紙上映出一個伏案的身影，正是蕭燼。
沈疏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繞到書房側(cè)面一處花木較為茂密的角落。這里距離書房的后窗很近。她記得后窗的插銷似乎有些松動……
時間一點點流逝。寒風呼嘯，吹得花木枝葉嘩嘩作響。沈疏影伏在冰冷的墻角下，身體凍得幾乎麻木。不知過了多久，機會終于來了！院門口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似乎是秦川帶著人匆匆趕回，正向守衛(wèi)詢問著什么。門口守衛(wèi)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過去！
就是現(xiàn)在！
沈疏影用盡全身力氣，如同離弦之箭般從藏身處竄出！幾步便沖到書房的后窗下！她顫抖著手，用一根早已準備好的細長鐵簽，從窗縫中探入，小心翼翼地撥弄著里面的插銷！
“咔噠?！?/p>
一聲極其輕微的脆響！插銷被撥開了！
沈疏影的心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她緊張地回頭看了一眼院門口方向，確認無人注意這邊，然后屏住呼吸，用指尖極其緩慢、極其輕微地，將后窗推開一道僅容一人側(cè)身擠入的縫隙！
一股濃烈的、混合著墨香、書卷氣和一種獨特藥草苦澀的味道撲面而來。
她毫不猶豫，如同貍貓般敏捷地側(cè)身鉆了進去，反手輕輕將窗戶合攏。
書房內(nèi)光線昏暗，只有書案上一盞琉璃宮燈散發(fā)著昏黃的光暈。蕭燼伏在寬大的紫檀木書案上，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他的呼吸聲很重，帶著一種壓抑的痰音，身體微微蜷縮著，一只手還握著一份攤開的卷宗。
沈疏影大氣不敢出，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她背靠著冰冷的墻壁，目光如同探照燈般飛快地掃視著這間傳說中的禁地。巨大的書架頂天立地，塞滿了書籍卷宗。墻上掛著幾幅氣勢恢宏的輿圖。書案上堆滿了文書筆墨，顯得有些凌亂。
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了書案側(cè)面下方，一個不起眼的、帶有暗色木紋的抽屜上。那個抽屜……似乎格外厚重，與其他的格格不入。而且，她注意到，蕭燼那只垂在桌下的手，指尖似乎正無意識地搭在那個抽屜的邊緣。
直覺告訴她，那里有東西！
她強壓著幾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臟，踮起腳尖，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朝著書案挪去。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響。她的眼睛死死盯著伏在案上的蕭燼，生怕他下一刻就會突然驚醒。
近了……更近了……
終于，她挪到了書案側(cè)面。蕭燼沉重的呼吸聲就在耳邊，那濃烈的藥草苦澀味幾乎將她包圍。她甚至能看清他蒼白側(cè)臉上細密的汗珠，和緊蹙的眉宇間那揮之不去的痛苦之色。
沈疏影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冰涼，輕輕搭在了那個特殊抽屜的銅拉環(huán)上。她屏住呼吸，用盡全身的力氣控制著手腕的顫抖，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向外拉動。
抽屜無聲地滑開。
里面沒有金銀珠寶，沒有機密軍報。只有幾封邊角磨損的信函，一枚小小的、似乎有些眼熟的羊脂玉佩……而在最上面，赫然壓著一卷紙張！
那紙張的顏色已經(jīng)泛黃，邊緣甚至有些卷曲破損，顯然年代久遠。
沈疏影的目光瞬間凝固了！
她的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血液在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
她認得那紙張的質(zhì)地和紋路！那是……那是只有大胤官造、用于記錄極其重要婚約的“鸞鳳箋”！
一股巨大的、近乎荒謬的預(yù)感如同驚濤駭浪般將她淹沒！她顫抖著，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伸出冰冷僵硬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將那卷泛黃的紙張從抽屜里取了出來。
入手微沉，帶著歲月的滄桑感。
她顫抖著，屏住呼吸，一點一點，將卷起的紙張緩緩展開。
昏黃的燈光下，紙張上熟悉的朱砂印泥和墨色字跡清晰地映入她的眼簾——
“謹以天地為證，日月為憑。今有沈氏鴻章之女疏影，溫婉賢淑，品貌端方，與鎮(zhèn)北王蕭燼，情投意合，愿締結(jié)良緣。特立此婚書為證，永結(jié)同心，白首不離?！?/p>
落款處，赫然是她父親沈鴻章蒼勁有力的簽名，還有鎮(zhèn)北王蕭燼那龍飛鳳舞的印鑒！
而最下方，那標注著婚約訂立時間的日期，像一道九天驚雷，狠狠劈中了沈疏影的腦海！
“承平二十七年，九月初三?！?/p>
承平二十七年……九月初三……
沈疏影的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站立不穩(wěn)！她死死抓住書案的邊緣，指甲深深掐進堅硬的木頭里，才勉強支撐住沒有倒下。
這個日期……這個日期！
三年前，沈家滿門被屠的那個血火之夜，是承平二十七年的臘月廿八！
這份婚書……竟然是在沈家滅門慘案發(fā)生之前整整三個月訂立的？！
怎么可能？！
父親從未提起過！她沈疏影對此事更是毫不知情！她從未見過蕭燼！在她被滅門前的記憶里，從未有過這個男人的絲毫痕跡！這婚書……是從何而來？是偽造的嗎？可那上面的字跡，那印章……分明就是父親的！
巨大的震驚、茫然、難以置信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她吞噬！她感覺自己一直賴以支撐的世界，在這一刻轟然崩塌！
就在她心神劇震、幾乎無法思考之際——
“咳咳……咳……”
一陣壓抑到極點、撕心裂肺的劇烈咳嗽聲，猛地從伏在案上的蕭燼喉嚨里爆發(fā)出來！那咳嗽聲如此猛烈，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沈疏影驚得魂飛魄散！手中的婚書差點脫手掉落！
只見蕭燼的身體因為劇烈的咳嗽而劇烈地抽搐著，他猛地抬起頭，臉色在昏黃的燈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駭人的青灰色！他下意識地用手捂住嘴，試圖壓抑那洶涌而出的咳意，然而——
“噗——！”
一大口暗紅色的、粘稠的鮮血，猛地從他指縫間狂噴而出！如同妖異的花朵，瞬間染紅了他面前攤開的卷宗，也濺落了幾滴在那份剛剛被沈疏影展開的、泛黃的婚書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