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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銳的、帶著消毒水特有刺激氣味的空氣，像一把遲鈍的鋸子，一下又一下，極其緩慢地割裂著沉滯的意識。眼皮沉重得如同被焊上了千斤巨石，每一次試圖掀開一絲縫隙，都伴隨著大腦深處針扎般的銳痛和一陣強烈的眩暈惡心。耳畔是持續(xù)不斷的、單調(diào)乏味的“嘀——嘀——嘀——”聲，機械而冰冷，固執(zhí)地宣告著時間的流逝，也無情地宣告著某種生命跡象的勉強維系。
光線，微弱而慘白的光線，終于艱難地穿透了眼皮的阻礙，刺痛了我適應(yīng)了長久黑暗的視網(wǎng)膜。視野里先是一片模糊晃動的光暈，過了很久很久，那些光暈才極其緩慢地、艱難地凝聚成具體的輪廓——慘白得刺眼的天花板，單調(diào)得令人絕望的白色墻壁，還有床邊懸掛著的、裝著無色液體的透明袋子，以及一根細(xì)長的塑料管，蜿蜒著，最終消失在我蓋著白色薄被的身體里。
這里是……醫(yī)院？
我還……活著？
這個念頭像一道微弱卻灼熱的電流，瞬間竄過麻木的神經(jīng)末梢。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還沒來得及在心口炸開，就被另一股更龐大、更冰冷、更絕望的洪流狠狠淹沒、碾碎。
身體……我的身體……
一種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恐慌攫住了我。我試圖動一下手指，哪怕只是微微蜷縮一下指尖也好。可是，無論我的大腦如何歇斯底里地發(fā)出指令，那近在咫尺的手指，卻如同被凍結(jié)在萬年玄冰之中，紋絲不動！一絲一毫的反饋都沒有！仿佛它們早已脫離了我的掌控，不再屬于我的一部分。
心臟驟然縮緊，像被一只無形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幾乎要停止跳動。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海下的暗流，瞬間席卷了四肢百骸。我猛地吸了一口氣，想掙扎，想尖叫！可喉嚨里只發(fā)出一連串破碎嘶啞的、如同破舊風(fēng)箱般的“嗬……嗬……”聲，微弱得連自己都幾乎聽不清。胸腔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不知名的痛楚，卻無法帶動哪怕一根腳趾的挪動。
一種滅頂?shù)慕^望感，帶著冰錐般的寒意，從腳底瞬間沖上天靈蓋，將我整個人徹底凍結(jié)在床上。
門軸發(fā)出一聲極其輕微、幾乎難以察覺的“吱呀”聲，打破了病房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帶著一股無形的、沉重的壓迫感，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皮鞋踩在光潔的瓷磚地面上，發(fā)出規(guī)律而沉穩(wěn)的聲響，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我的心臟上?？諝夥路鹚查g被抽走了所有溫度，只剩下消毒水和一種若有若無的、屬于他的、清冽冷硬的氣息。
是陳默。
我的新婚丈夫，也是那個在游輪頂層，親手將我推入地獄深淵的男人。
他徑直走到我的床邊，站定。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如同冰冷的棺蓋，嚴(yán)嚴(yán)實實地籠罩住我無法動彈的身體。那股熟悉的、曾讓我沉溺的清冽氣息，此刻卻帶著令人窒息的寒意，絲絲縷縷鉆入我的鼻腔，如同毒蛇的信子。
我艱難地、用盡全身僅存的力氣，向上轉(zhuǎn)動眼球，試圖看清那張近在咫尺的臉。視線模糊而晃動，像隔著一層不斷搖曳的水波。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依舊是記憶中令人心動的俊美，如同上帝精心雕琢的杰作。然而，此刻那上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堅不可摧的寒冰。薄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下顎線繃得緊緊的，仿佛蘊含著某種壓抑到極致的、即將爆發(fā)的力量。而那雙曾讓我以為盛滿星辰大海的眼眸，此刻深不見底，幽暗如萬年寒潭，里面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極其復(fù)雜的東西——有沉郁的陰霾，有深重的疲憊，甚至……還有一絲幾乎難以捕捉的、近乎痛楚的掙扎？但那掙扎只是一閃而過，快得讓我以為是缺氧帶來的幻覺。
隨即，那眼神重新變得冰冷、漠然，甚至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審視，如同高高在上的帝王在打量一件摔碎了的、失去價值的貢品。那目光里，沒有劫后余生的慶幸，沒有失而復(fù)得的狂喜，更沒有一絲一毫屬于丈夫?qū)ζ拮拥臏厍椤Ｖ挥幸环N令人心膽俱裂的、徹骨的寒意和……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
是他！真的是他！那個在冰冷海水中，用漠然眼神為我送葬的男人！
巨大的恨意如同沉睡的火山在胸腔深處轟然爆發(fā)！熾熱的巖漿瘋狂地灼燒著我的五臟六腑，幾乎要將我殘存的理智焚燒殆盡！我想撲上去撕咬他！想用盡世間最惡毒的語言詛咒他！想問他為什么！為什么要在我以為得到一切的時候，親手將我推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可是……我動不了！我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喉嚨里只能發(fā)出更加急促、更加嘶啞的“嗬嗬”聲，像瀕死的野獸絕望的嗚咽。憤怒和仇恨在我僵死的軀殼里瘋狂沖撞，卻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只能化作滾燙的、屈辱的淚水，洶涌地從眼角溢出，失控地滑過太陽穴，瞬間浸濕了冰冷的枕套。那淚水滾燙，流經(jīng)皮膚卻帶來冰寒刺骨的絕望。
陳默的目光，冰冷得如同手術(shù)刀，精準(zhǔn)地落在我臉上洶涌的淚痕上。他的眼神似乎極其細(xì)微地波動了一下，快得如同錯覺。隨即，那絲波動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更加深沉的、幾乎令人窒息的漠然。他沒有說話，一個字也沒有。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沒有生命的、由寒冰雕琢而成的塑像，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無聲的崩潰，俯視著我的痛苦和絕望，仿佛在欣賞一場與他毫無關(guān)系的默劇。
然后，他微微側(cè)過頭，不再看我，視線轉(zhuǎn)向了病房門口。仿佛多看我一眼，都是一種難以忍受的負(fù)擔(dān)。
病房的門再次被推開，一個穿著得體西裝、戴著金絲眼鏡、表情同樣嚴(yán)肅刻板的男人快步走了進來。他的手里拿著一份厚厚的文件，步履匆匆，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效率感。
“陳總。”男人走到陳默身邊，微微躬身，聲音壓得很低，卻清晰地傳入我耳中，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的心臟，“林晚女士名下‘星熠資本’的緊急收購協(xié)議，以及她個人所有銀行賬戶、不動產(chǎn)的凍結(jié)授權(quán)書，已經(jīng)按照您的指示全部處理完畢，相關(guān)法律文件都在這里了。對方律師團隊……沒有提出任何異議?！?/p>
星熠資本……那是我的命！是我從底層一點一滴、流血流汗打拼出來的全部！是我證明自己價值的唯一勛章！是我在這冰冷世界里安身立命的最后堡壘！而現(xiàn)在……這個男人，這個剛剛親手將我推進地獄的男人，竟然在我昏迷不醒、毫無反抗之力的時候，如此冷酷、如此高效地……將它徹底奪走！連一絲殘渣都不留！
凍結(jié)……凍結(jié)一切？他這是要干什么？是要將我徹底碾進塵埃里，讓我連茍延殘喘都成為一種奢侈嗎？就因為我僥幸沒死在那冰冷的海底，所以他要換一種更殘忍的方式，讓我生不如死？
律師……沒有異議？巨大的荒謬感沖擊著我殘存的意識。我的律師？我花重金聘請的、業(yè)界赫赫有名的精英律師團隊？他們……他們竟然沒有異議？沒有為我的利益做任何抗?fàn)?？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陳默將我的王國肢解、掠奪？為什么？
是陳默！一定是他用了什么無法抗拒的手段！威逼？利誘？還是……他早就暗中掌控了一切？這個念頭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著我的心臟，帶來窒息的恐懼和更深的恨意。
助理將那份厚厚的、象征著掠奪和毀滅的文件，恭敬地遞向陳默。
陳默終于緩緩轉(zhuǎn)回了頭，目光再次落在我臉上。這一次，他的眼神里連那絲若有若無的復(fù)雜都徹底消失了，只剩下純粹的、令人膽寒的冰冷和……一絲極淡的、如同看塵埃般的輕蔑。他并沒有伸手去接那份文件，甚至沒有再看助理一眼。他的視線穿透我洶涌的淚水，穿透我眼中燃燒的恨火，平靜地，甚至帶著一絲殘忍的宣告意味，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聲音低沉平穩(wěn)，沒有絲毫波瀾，卻字字如刀：
“知道了。她醒了就好?！?他微微停頓了一下，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zhì)的冰凌，刺穿我最后一絲幻想，“剩下的，按計劃處理?！?/p>
“是，陳總。”助理恭敬地應(yīng)聲，帶著那份沉重的文件退了出去。
病房門再次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陳默依舊站在床邊，像一座沉默的冰山。他沒有再對我說一個字，也沒有再看我一眼。空氣凝固得如同鉛塊，沉重地壓在我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和屈辱。他沉默地站了大約一分鐘，仿佛只是在確認(rèn)一件物品的狀態(tài)。然后，他轉(zhuǎn)過身，沒有絲毫留戀，邁著沉穩(wěn)而冷漠的步伐，徑直離開了病房。
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漸漸遠(yuǎn)去，最終消失在走廊盡頭。那聲音，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我早已破碎的心上。
死寂重新籠罩了病房，只剩下那臺冰冷的機器發(fā)出的、規(guī)律而單調(diào)的“嘀嘀”聲，仿佛在嘲笑我的無能，嘲笑我的絕望。
淚水像是決堤的洪水，更加洶涌地涌出。身體無法動彈的絕望，財產(chǎn)被無情掠奪的憤怒，被至親背叛的徹骨寒涼……所有的情緒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毀滅性的洪流，幾乎要將我殘存的意識徹底沖垮。
為什么……陳默……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新婚夜的謀殺還不夠嗎？為什么連我最后一點尊嚴(yán)和生存的依憑都要徹底剝奪？你究竟想要什么？
巨大的、無法承受的痛苦和恨意，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沖擊著我搖搖欲墜的神經(jīng)。眼前陣陣發(fā)黑，意識如同狂風(fēng)暴雨中的小舟，再次被無邊的黑暗吞噬。
在徹底陷入昏迷前，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病房門上方那扇小小的觀察窗外，有另一個極其模糊的人影一閃而過。那身形輪廓……似乎與剛剛離開的陳默，有著驚人的相似。那人影在窗口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極其冰冷、極其惡毒的笑意，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快意和……嘲諷？
是幻覺嗎？是恨意扭曲了視覺？還是……這地獄，遠(yuǎn)比我以為的更深？
意識徹底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