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天,京城的平靜被徹底打破。
先是兵部一位侍郎,被爆出貪墨軍餉、倒賣軍械,證據(jù)確鑿,下了天牢。這位侍郎,是貴妃一黨的中堅力量。
緊接著,北境八百里加急軍報!一直騷擾邊境的北狄突然大舉進犯!邊關告急!
朝堂震動!主戰(zhàn)主和吵成一團。
然而,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在皇帝焦頭爛額之際,一封來自西境邊陲、落款模糊的密折,悄無聲息地放在了皇帝的御案上。
密折里詳細羅列了數(shù)年來,有人通過秘密渠道,向北狄輸送鐵器、鹽糧甚至軍事情報的證據(jù)!條條線索,最終都隱隱指向了深宮中的……貴妃蘇氏及其背后的外戚家族!
密折最后附言:此乃七王爺蕭景夜重傷前,秘密遣人深入北狄腹地,九死一生方得之鐵證。王爺自知命不久矣,唯恐此證湮沒,特于彌留之際,托付可信之人,呈送御前。
“轟——!”
這封密折,像一顆投入深潭的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
皇帝震怒!連夜封鎖宮禁,徹查!貴妃蘇氏被打入冷宮!蘇氏外戚一黨,樹倒猢猻散,被抓的被抓,流放的流放,曾經煊赫一時的勢力,頃刻間土崩瓦解!
整個京城風聲鶴唳。
而風暴的中心——七王府,卻陷入了一種奇異的死寂。
蕭景夜依舊“癱”在床上,“病”得只剩一口氣。王府大門緊閉,謝絕一切探視。
只有我知道,當劉嬤嬤跌跌撞撞跑進來,語無倫次地說著宮里的劇變時,蕭景夜閉著眼,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勾了一下,轉瞬即逝。
那是一種一切盡在掌控的、冰冷的弧度。
塵埃落定。
蘇家倒了,貴妃被廢?;\罩在王府上空那層無形的、令人窒息的陰影,似乎散去了不少。下人們走路都輕快了些,雖然王爺依舊“病重”。
那天晚上,我照例端藥進去。
屋里只點了一盞小燈,光線昏暗。蕭景夜沒有像往常一樣靠在床頭看書,而是閉目躺著。
我放下藥碗,準備像往常一樣退出去。
“站住?!?他忽然開口。
我腳步頓住。
他緩緩睜開眼,看向我。燭火在他深不見底的眸子里跳躍?!俺?。”
“王爺?!?我垂手而立。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詞句??諝庥行┠郎?/p>
“你,” 他頓了一下,目光銳利依舊,卻少了些往日的冰封,“做得比本王預想的……好。”
這大概是這位冷面王爺能給出的最高評價了。
“謝王爺?!?我低聲應道,心里沒什么波瀾。不過是求生罷了。
“楚家,” 他話題一轉,聲音冷了幾分,“你那個嫡姐楚云瑤,前幾日定親了。禮部侍郎的嫡次子?!?/p>
我猛地抬頭。楚云瑤定親了?禮部侍郎?那可是個清貴又有實權的位置!楚家……在蘇家倒臺后,這么快就攀上了新枝?
看到我眼中的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蕭景夜嘴角又勾起那抹冰冷的弧度:“怎么?覺得委屈?替她嫁了個‘死人’,她卻風光大嫁?”
我迅速低下頭,掩去眼中的情緒:“臣妾不敢?!?/p>
“呵,” 他冷笑一聲,“放心。禮部侍郎……蹦跶不了幾天了。”
我心頭一震。他……要對楚家出手?為什么?因為我?還是因為楚家之前攀附蘇家?
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他淡淡道:“楚家敢用庶女替嫁,欺君罔上。這筆賬,總要算的?!?/p>
果然……還是為了這個。
“不過,” 他話鋒又一轉,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審視,“你如今是七王妃。只要安分守己,本王……不會動你?!?/p>
這算是……承諾?
“是?!?我應道。安分守己,在這活死人墓里,一直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表面的平靜。蕭景夜依舊在裝病,但府里的氣氛輕松了許多。劉嬤嬤臉上的愁容少了,甚至開始張羅著給我添置些新衣。
我也終于有了一點喘息的空間,開始偷偷整理娘親留下的那幾本醫(yī)書雜記??粗切┦煜さ淖舟E,心里才有些許暖意。
一天下午,我在自己房里翻看一本殘破的《南疆草木志》,里面夾著幾片娘親當年曬干的藥草標本。其中一片葉子形狀奇特,邊緣帶著細小的鋸齒,葉脈是詭異的紫黑色。旁邊有娘親娟秀的小字標注:“紫魘蘿,劇毒,生于腐骨之地,其汁無色,味微甘,混于飲食,可致人麻痹昏厥,久服臟腑潰爛而亡?!?/p>
我正看得入神,劉嬤嬤端著一碟新做的點心進來。
“王妃娘娘,嘗嘗新做的桂花糕,廚房剛蒸的。”
“謝謝嬤嬤?!?我放下書,拿起一塊。甜糯的香氣撲鼻。
劉嬤嬤放下碟子,眼神不經意地掃過我攤開的書頁。當她的目光落在那片紫魘蘿的標本上時,臉色驟然一變!
“這……這是?!” 她失聲驚呼,聲音帶著極度的恐懼,指著那片干枯的葉子,手指都在抖,“王妃娘娘!這東西……這東西您從哪兒來的?!”
我被她劇烈的反應嚇了一跳:“怎么了嬤嬤?這是我娘留下的……”
“紫魘蘿!是紫魘蘿!” 劉嬤嬤臉色慘白如紙,像是看到了最恐怖的東西,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出奇,“王爺!王爺當年中的……就是這紫魘蘿的毒?。 ?/p>
轟——!
仿佛一道驚雷在我腦中炸開!
我娘留下的毒草標本……蕭景夜中的奇毒……
“嬤嬤!你說清楚!” 我反手抓住她,急切地問,“王爺中的毒,是紫魘蘿?”
劉嬤嬤老淚縱橫,渾身抖得厲害:“是……就是這鬼東西!當年王爺在戰(zhàn)場上,被奸細所害,傷口沾了這毒草的汁液!太醫(yī)們束手無策!這毒……這毒……歹毒??!它不立刻要人命,卻如跗骨之蛆,一點點侵蝕經脈臟腑,讓人……讓人慢慢變成廢人!最后……最后潰爛而死!” 她泣不成聲,“王爺這些年……都是靠意志力硬抗著啊!還有那……那……”
她猛地剎住話頭,眼中再次涌起巨大的恐懼,似乎想起了什么極其可怕的事情,拼命搖頭:“不能說!不能說!王妃娘娘,老奴該死!老奴失言了!” 她掙脫我的手,踉蹌著退后幾步,捂著臉跑了出去,仿佛身后有惡鬼追趕。
留下我呆立在原地,手里還捏著那塊桂花糕,腦子里一片混亂。
紫魘蘿……劇毒……生于腐骨之地……
腐骨之地!
電光火石間,王府后院那股揮之不去的、若有若無的腐敗甜腥味!半夜被拖走的麻袋!廢棄的花園!
一個可怕的猜想如同毒蛇般鉆入我的腦海!
難道……蕭景夜這些年,一直在用那個方法……壓制紫魘蘿的毒?!
我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翻開那本《南疆草木志》,手指顫抖地尋找關于紫魘蘿的記載。
“……紫魘蘿,至陰至邪。其毒無解,唯有一法可暫緩:取新死未僵之……” 后面的字跡被蟲蛀得模糊不清,但旁邊有娘親的補注,字跡潦草,帶著一種驚悸:“……生啖其血肉,引陰寒煞氣入體,以毒攻毒,暫壓魘毒。然此法兇險邪異,損壽元,亂神志,終非長久,且需……源源不絕……”
生啖血肉?!
源源不絕?!
“嘔……” 我再也忍不住,沖到墻角干嘔起來,冷汗瞬間浸透全身!
那些半夜被拖走的麻袋!廢棄花園里濃得化不開的甜腥腐臭味!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用這種邪異恐怖的方法,強行壓制著體內的劇毒!難怪他時而虛弱瀕死,時而暴戾駭人!難怪這王府像個巨大的墳墓!難怪劉嬤嬤嚇成那樣!
巨大的恐懼和惡心感將我淹沒。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腳步聲。沉穩(wěn),有力。
我的心跳驟然停止!
門被推開。蕭景夜站在門口。
他沒有坐輪椅!他就那樣站著!高大的身影堵住了門口的光線,投下一片沉重的陰影。他穿著玄色的常服,臉色依舊蒼白,但身姿挺拔如松,眼神銳利如刀,哪里還有半分癱子的模樣!
他一步一步走進來。腳步聲在死寂的房間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臟上。
他走到桌邊,目光掃過我攤開的《南疆草木志》,落在那片紫魘蘿的標本上。
空氣凝固了。
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捻起那片干枯的葉子。動作很慢。
“都……知道了?” 他開口,聲音低沉平靜,聽不出絲毫情緒。
我渾身僵硬,血液都涼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巨大的恐懼扼住了我的喉嚨。這個秘密,比裝癱、比扳倒貴妃,更加駭人聽聞!這是真正的……禁忌!
他知道了劉嬤嬤的失言,知道了我的發(fā)現(xiàn)!
他會怎么對我?滅口?像處理那些麻袋一樣?
蕭景夜把玩著那片枯葉,目光終于轉向我。那眼神深不見底,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和……自嘲?
“怕了?” 他問。
我牙齒咯咯作響,只能僵硬地點了一下頭。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冰冷又苦澀?!斑@毒,叫‘蝕骨’。中者,筋骨寸斷,臟腑潰爛,生不如死。” 他像是在說別人的事,語氣平淡得可怕,“當年戰(zhàn)場上,替我擋了暗箭的副將,箭頭就淬了這東西。他當場就死了。毒……順著我的傷口,鉆了進來?!?/p>
他頓了頓,眼神飄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陷入了久遠的回憶。
“太醫(yī)說,活不過三個月?!?/p>
“本王不信命?!?他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股狠絕,“翻遍古籍,訪遍奇人,最后……只找到這個邪法。”
他低頭,看著自己蒼白卻有力的手:“以煞壓毒。飲鴆止渴?!?/p>
他抬起頭,目光再次鎖住我,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坦誠:“本王是殘廢嗎?不是。本王是怪物嗎?” 他自問自答,聲音冷得像冰,“是?!?/p>
“楚秋,” 他向前逼近一步,強大的壓迫感讓我?guī)缀踔舷?,“現(xiàn)在,你知道了所有。這個王府最骯臟、最見不得光的秘密?!?/p>
他停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復雜難辨:“你,想怎么選?”
選?我還有得選嗎?
知道了這樣的秘密,要么成為他真正的同謀,要么……成為后花園里下一個“材料”。
極致的恐懼之后,一種破罐子破摔的麻木反而涌了上來。我抬起頭,迎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聲音因為恐懼而干澀沙啞,卻帶著一種豁出去的平靜:
“王爺需要我做什么?”
他似乎沒料到我如此直接。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詫異,隨即被更深的審視取代。
“你不逃?”
逃?往哪里逃?楚家靠不住,王府是魔窟,天下之大,我一個知道了驚天秘密的替嫁庶女,能逃到哪里去?
“臣妾……無處可逃。” 我實話實說。
他沉默地看著我,良久。那目光銳利得仿佛要將我穿透。
“紫魘蘿的毒,并非完全無解?!?他突然開口,拋出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
我猛地睜大眼睛!
“當年找到那邪法時,一同找到的,還有一張殘方?!?他走到桌邊,拿起那本《南疆草木志》,隨意翻著,“上面記載了真正的解藥所需的三味主藥。其中兩味,這些年本王已尋到?!?/p>
他放下書,看向我:“最后一味,叫‘赤陽草’。生于極陽極烈之地,百年難遇。殘方上記載,此草最后一次現(xiàn)世,是在……”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我臉上,“南疆,巫月山深處?!?/p>
南疆?巫月山?我娘……就是南疆巫醫(yī)的后人!她留下的書!
電光火石間,我明白了!
他留著我,不僅僅因為我識趣、能演戲!更因為……我娘的身份!我可能……是唯一能幫他找到赤陽草線索的人!
“王爺需要……赤陽草?” 我試探地問。
“是。” 他回答得干脆,“本王的人,折了三批在巫月山,一無所獲。那里毒瘴彌漫,蟲蛇遍地,還有……一些邪異的東西。尋常人進去,十死無生?!?/p>
他走到我面前,距離近得我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著藥味的冷冽氣息。
“你娘是南疆巫醫(yī)。你身上,流著她的血?!?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帶著孤注一擲的賭徒般的瘋狂,“楚秋,你敢不敢……替本王走一趟巫月山?”
敢不敢?
去那個傳說中有進無出的死亡之地,尋找渺茫的解藥希望?
留在這里,是飲鴆止渴的怪物,是終將潰爛的結局。去巫月山,是九死一生。
我看著他那雙深不見底、此刻卻燃著強烈求生欲的眼眸。那雙眼睛里,沒有了往日的冰冷算計,只剩下最原始的、對生的渴望。
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心機深沉的王爺,也不是那個令人恐懼的怪物。他只是一個被劇毒折磨、掙扎求生的……人。
“好。” 這個字,幾乎沒經過大腦思考,就從我干澀的喉嚨里擠了出來。
與其在這活死人墓里等死,不如賭一把。賭贏了,或許能換來真正的自由。賭輸了……也不過是提前解脫。
蕭景夜眼中爆發(fā)出驚人的亮光!那是一種絕境中看到希望的光芒。
“一個月?!?他語速極快,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本王給你一個月時間準備。王府庫房里的藥材、銀錢、裝備,隨你取用。需要什么人,告訴劉嬤嬤。一個月后,本王會安排你‘病逝’,秘密離京?!?/p>
“記住,” 他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重若千鈞,“活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