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的肅穆，被一陣突兀而急促的腳步聲打破。殿門被轟然推開，皇帝李珩面沉如水，大步踏入。他身后，緊跟著神色冷峻的蕭承嗣，以及臉色蒼白卻異常平靜的楊歆。
殿內(nèi)檀香依舊，卻再也無法帶來絲毫寧靜。宮人們跪了一地，噤若寒蟬。
皇太后鄭氏端坐于鳳榻之上，依舊捻動著那串小葉紫檀佛珠。她甚至沒有抬眼看闖進來的人，聲音平淡無波，仿佛早已預(yù)料：“皇帝來了。這般興師動眾，所為何事？”
李珩在殿中央站定，目光如炬，直視著自己的母親，聲音壓抑著風(fēng)暴：“母后！兒臣今日前來，只為求一個明白！皇子承乾之死，晉陽公主中毒，掖庭刺殺，構(gòu)陷妃嬪……這一樁樁滔天血案，幕后主使，究竟是不是您？！”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驚雷！跪在地上的宮人們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鄭太后捻動佛珠的手指終于停了下來。她緩緩抬起眼，那雙歷經(jīng)滄桑、渾濁卻銳利如鷹隼的眸子，平靜地迎上兒子燃燒著怒火和痛楚的目光。
“皇帝，”她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冷意，“你是在質(zhì)問你的生身母親嗎？為了一個冷宮出來的妖婦，和幾個下賤奴才的攀咬？”
“妖婦？”李珩怒極反笑，猛地一指身邊的楊歆，“若非這‘妖婦’，您的親孫女晉陽，此刻已是一具冰冷的尸體！若非她抽絲剝繭，兒臣至今還被蒙在鼓里，以為承乾是死于后宮傾軋的毒藥！母后！”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裂般的痛楚，“承乾是您的親孫子！兕子是您的親孫女！您怎么下得去手？！”
鄭太后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那并非愧疚，而是一種被觸怒的冰冷和……深藏的怨毒。她不再看皇帝，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錐，直直射向楊歆。
“好，好一個楊氏！”鄭太后的聲音如同九幽寒冰，“哀家倒是小瞧了你?？磥?，哀家那不成器的侄孫女（指廢后王氏），輸?shù)貌辉！?/p>
她緩緩站起身，手中的佛珠被捏得咯咯作響。那屬于太后的雍容華貴褪去，顯露出內(nèi)里令人膽寒的猙獰。
“沒錯！”鄭太后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和積壓多年的怨毒，“承乾那小孽種，是哀家讓人用針?biāo)妥叩模≠钭幽切⊙绢^片子，也是哀家要她閉嘴！王氏那個蠢貨，不過是哀家手里的一把刀！至于這掖庭的滅口……可惜，沒能弄死你這禍害！”
她每說一句，李珩的臉色就蒼白一分，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和痛苦而微微顫抖。
“為什么？！母后！您告訴兒臣為什么？！”皇帝的聲音嘶啞，如同受傷的野獸。
“為什么？”鄭太后發(fā)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笑，笑聲中充滿了無盡的怨毒，“問你的好父皇去！問那個薄情寡義、為了一個低賤的商女（指元后，李珩生母）就棄哀家如敝履的負(fù)心漢去！”
她死死盯著李珩，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一字一句，如同詛咒：“李珩！你身上流著那個賤人的血！你越長越大，你的眉眼，你的神態(tài)，甚至你批閱奏章時的習(xí)慣……都像極了你那個短命的娘！哀家看著你，就像看著那個賤人日日活在哀家眼前！時時刻刻提醒著哀家當(dāng)年的恥辱！”
她的目光轉(zhuǎn)向楊歆，怨毒更甚：“還有你！楊歆！你這雙眼睛……這倔強的眼神……像！太像了！像極了當(dāng)年那個迷惑先帝的賤人！哀家本想借王氏的手除了你，沒想到……你命倒是硬！那就更留你不得！”
鄭太后的情緒徹底失控，她猛地從袖中抽出一物！
不是匕首，不是毒藥，而是一枚細(xì)長、閃爍著幽冷寒光的銀簪！簪頭尖銳，赫然也是一枚特制的針！
“哀家送你們母子……一起上路！”鄭太后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合身撲上，那枚淬毒的銀簪，帶著同歸于盡的決絕，直刺皇帝李珩的心口！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鉆，竟全然不像一個垂暮老人！
“陛下小心！”蕭承嗣厲喝，拔刀欲救！
但有人比他更快！
就在鄭太后暴起發(fā)難的剎那，一直如同影子般站在李珩側(cè)后方的楊歆，動了！
她的動作沒有任何花哨，只有一種千錘百煉、融入骨髓的本能反應(yīng)！在鄭太后撲出的瞬間，她猛地側(cè)身插入皇帝與太后之間！
同時，她的右手如同閃電般探出，精準(zhǔn)無比地扣住了鄭太后持簪的手腕！拇指狠狠摁在其腕關(guān)節(jié)的麻筋之上！
“呃！”鄭太后手腕劇痛酸麻，力道頓失！
楊歆左手如影隨形，五指成爪，帶著一股刁鉆的寸勁，猛地?fù)舸蛟卩嵦笾怅P(guān)節(jié)內(nèi)側(cè)！
“咔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骨裂脆響！
鄭太后發(fā)出一聲凄厲不似人聲的慘嚎！那枚淬毒的銀簪脫手飛出，“叮”的一聲掉落在地！
楊歆的動作行云流水，沒有絲毫停頓！在卸掉對方兇器的同時，她的右腳如同毒蛇出洞，一記迅猛凌厲的低掃，狠狠踢在鄭太后支撐腿的膝彎處！
“噗通！”
鄭太后雙腿一軟，重重跪倒在地！被楊歆反剪雙臂，死死壓制！整個過程快如電光火石，兔起鶻落，等蕭承嗣的刀剛拔出一半，戰(zhàn)斗已然結(jié)束！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李珩甚至還未完全反應(yīng)過來，就看到自己那瘋狂的母親已被楊歆死死制住，跪伏在地，如同喪家之犬！他震驚地看著擋在自己身前、背影單薄卻挺直如松的女子，看著她頸側(cè)崩裂的傷口再次滲出鮮血，染紅了素白的衣領(lǐng)……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震驚、后怕、以及某種洶涌情愫的洪流，瞬間沖垮了這位帝王的心防！
“母后……”李珩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痛楚和一絲顫抖。
“放開哀家！你這妖婦！賤婢！”鄭太后披頭散發(fā)，狀若瘋魔，猶自掙扎嘶吼，“李珩！你這不孝子！你竟敢縱容這賤人如此對待哀家！哀家是太后！是先帝的皇后！哀家要廢了你！廢了你——！”
她的嘶吼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充滿了末路的瘋狂。
楊歆死死壓制著掙扎的鄭太后，抬起沾著血跡的臉，看向震驚失語的皇帝，聲音清晰而冷靜：
“陛下，弒君謀逆，鐵證如山。請陛下……圣裁！”
“圣裁”二字，如同重錘，敲碎了殿內(nèi)最后的死寂，也敲定了這場宮闈血案最終的結(jié)局。
塵埃，終于落定。只是這落定的塵埃，染滿了至親之人的鮮血，沉重得令人窒息。
李珩看著地上瘋狂嘶吼的母親，又看著擋在自己身前、渾身浴血卻眼神清亮的女子，緩緩閉上了眼。再睜開時，帝王的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決絕和深不見底的疲憊。
“傳旨……”他的聲音沙啞，卻帶著終結(jié)一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