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帶著肅殺的寒意。御書房內(nèi)燭火通明,李珩正對著攤開的奏疏凝眉沉思。
廢后、鄭氏、牽連官員……一樁樁后續(xù)如同亂麻,亟待梳理。然而,
一份來自御史臺的聯(lián)名奏疏,卻讓他眉宇間的溝壑更深了幾分?!啊菊龡钍?,
雖微末之功,然究其根本,乃戴罪之身,且久居明鏡閣,行仵作賤役,出入皆涉陰私穢物,
實(shí)乃大不祥!更兼其拋頭露面,干預(yù)刑名,牝雞司晨,紊亂宮規(guī)!長此以往,恐損陛下圣德,
動搖國本!臣等冒死泣血以諫,懇請陛下明察,或?qū)⑵溥w居別苑靜思己過,或……賜還本家,
以全禮法體統(tǒng)!”字字誅心!句句都在指責(zé)楊歆的身份、職業(yè)、行為不合禮法,
有損皇家顏面!落款處,是幾個素以清流自居、門生故舊遍及朝堂的老臣名字。“哼!
”李珩將奏疏重重拍在案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燭火猛地一跳,映著他臉上毫不掩飾的怒意。
“迂腐!無能!朕的宮闈之事,何時輪到他們指手畫腳!” 這幫老頑固,
不敢對鄭氏余孽窮追猛打,倒是對一個屢立奇功的女子如此苛責(zé)!然而,怒意之下,
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他知道,這份奏疏代表的絕非僅僅是這幾個御史的看法。
這是根深蒂固的禮教觀念,是千百年來對女子的束縛,
是對楊歆所行之路最直接的否定和打壓。這股力量,盤根錯節(jié),如同無形的枷鎖。
他煩躁地起身,走到窗邊。推開雕花木窗,深秋的冷風(fēng)裹挾著庭院里殘留的草木氣息灌入,
讓他灼熱的頭腦清醒了幾分。目光下意識地望向明鏡閣的方向。那里,燈火還亮著。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陣急促卻刻意壓低的腳步聲,伴隨著蕭承嗣沉穩(wěn)的稟報聲:“陛下,
明鏡閣急報!”李珩心頭猛地一緊!瞬間轉(zhuǎn)身:“講!”“司正楊大人方才遇刺!
”蕭承嗣的聲音帶著一絲凝重,“幸得護(hù)衛(wèi)及時,刺客當(dāng)場伏誅。楊大人……受了些驚嚇,
手臂被利刃劃傷,幸無大礙!”嗡——!李珩只覺得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間沖上頭頂,
燒得他眼前發(fā)黑!遇刺!又是遇刺!在這宮闈深處,在他眼皮子底下!“刺客何人?!
”他的聲音如同淬了冰,每一個字都帶著凜冽的殺意?!笆恰怯老锬沁叄?/p>
一個負(fù)責(zé)給鄭庶人送飯的老太監(jiān)?!笔挸兴玫穆曇舾土藥追?,
“在其身上搜出了淬毒的匕首,還有……一封血書,字跡扭曲,
內(nèi)容皆是……皆是詛咒楊大人和陛下的惡毒之言,落款……是鄭庶人的指印?!编嵤希?/p>
又是這個陰魂不散的瘋子!幽禁永巷,竟還能將手伸出來!“好!好得很!”李珩怒極反笑,
笑聲中充滿了暴戾,“朕倒要看看,永巷那些奴才的骨頭有多硬!傳旨!
永巷所有當(dāng)值內(nèi)侍、守衛(wèi),即刻打入天牢,嚴(yán)刑拷問!凡有懈怠疏忽、知情不報者,殺無赦!
給鄭氏送飯之人,九族連坐!給朕查!看看還有多少魑魅魍魎,藏在朕的宮墻之下!
”雷霆之怒,瞬間席卷了整個永巷。凄厲的哭喊和求饒聲,在深秋的寒夜里顯得格外瘆人。
然而,當(dāng)李珩帶著一身尚未散盡的暴戾氣息,大步流星地闖入明鏡閣時,
看到的景象卻讓他滿腔的怒火如同被冰水澆熄,
只剩下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悸和……更深的憐惜。閣內(nèi)燈火通明。楊歆坐在靠窗的軟榻上,
左臂的衣袖被高高挽起,露出一截欺霜賽雪的手臂,
上面一道寸許長的傷口正被太醫(yī)小心地清洗、上藥。傷口不深,但翻開的皮肉和滲出的血跡,
在她過于白皙的肌膚上顯得格外刺目。她微微側(cè)著頭,臉色比平時更蒼白幾分,
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緊抿的唇瓣透著一絲隱忍。沒有哭泣,沒有抱怨,
甚至連眉頭都只是微微蹙著,安靜得讓人心疼。那份近乎冷漠的平靜,在此刻,
比任何哭訴都更能擊穿人心。太醫(yī)包扎完畢,躬身退下。閣內(nèi)只剩下他們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