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分前日·鏡中影消毒水的氣味像一層透明的膜,敷在宋晚的鼻腔里。
她站在解剖臺旁,指尖懸在不銹鋼器械盤上方,鑷子的反光在瓷磚地面投下細碎的光斑。
三月的陽光斜斜切進工作室,給墻角那盆半死不活的綠蘿鍍上金邊——那是去年春分日,
隔壁花店老板娘硬塞給她的,說"沾點活氣"。宋晚當時沒說,
她的工作就是和"活氣"的余燼打交道,綠蘿的綠意反而顯得格格不入。但是她并沒有扔掉,
保留了下來,她要讓這格格不入變得有溫度,她要讓這里變成人生最后一站的溫暖。
而不是冰冷。工作室在老城區(qū)醫(yī)院的負一層,
走廊盡頭的鐵門永遠掛著"遺體整容室·非請勿入"的木牌。宋晚喜歡這里的安靜,
只有消毒機的嗡鳴和自己的呼吸聲。她今年三十二歲,在這張解剖臺前站了八年,
見過老死的皺紋、病死的枯槁、意外死亡的猙獰,卻從未像最近這樣,
頻繁地在鏡子里看見另一個人模糊的身影。"宋醫(yī)生?"護士小周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帶著猶豫,"明天...就是春分了。"宋晚握著鑷子的手頓了頓。
不銹鋼器械碰撞發(fā)出輕響,像冰面裂開細縫。她轉過身,口罩遮住大半張臉,
只露出一雙眼睛——眼尾有細碎的紋路,瞳仁是淺褐色的,
此刻正映著墻上那面嵌在橡木框里的穿衣鏡。鏡子里的她穿著天藍色手術服,
頭發(fā)綰成利落的發(fā)髻,但鏡中人的嘴角似乎比她本人更上揚一點,帶著種近乎詭異的微笑。
"知道了。"她低下頭,假裝整理器械,"明天的排班我看過,凌晨三點有遺體接收。
"小周沒走,腳步聲在門口徘徊。"那個...十年了。"年輕護士的聲音發(fā)顫,
"老城區(qū)的人都說,春分日的海水會'收魂',十年前第一個溺亡的男人,
到現(xiàn)在還沒人認出來..."宋晚沒接話。她用酒精棉擦拭鑷子,
冰涼的液體順著指縫流進袖口。十年前的春分日,她剛滿二十二歲,還在醫(yī)學院實習。
那天濱海小城的潮汐格外大,新聞里說發(fā)現(xiàn)一具無名男尸,被海浪沖上岸時渾身濕透,
嘴角帶著笑,像睡著了。后來每年春分,都有一模一樣的尸體出現(xiàn),成了懸案,
被居民私下稱為"春分祭"。"宋醫(yī)生,你見過那些尸體嗎?"小周的聲音更近了些,
"他們說...死者的臉都長得一樣?"鏡中的人影忽然動了。
不是宋晚的動作——她明明站著沒動,鏡中人卻微微歪了頭,露出左邊耳垂上一顆極小的痣。
宋晚猛地攥緊鑷子,金屬邊緣硌進掌心。她有多久沒見過那顆痣了?久到像上輩子的事。
"沒看清過。"她扯下口罩,露出蒼白的臉,"每次送來都要先做防腐處理,
面部腫脹得厲害。"小周終于走了,鐵門關上時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宋晚走到鏡子前,
指尖貼上冰涼的玻璃。鏡中的自己也抬起手,指尖與她的在玻璃兩側重合。那顆痣還在,
像一粒凝固的血珠。
她知道這是幻覺——醫(yī)生說這是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引發(fā)的"鏡中人"幻視癥,
看到的都是潛意識里的執(zhí)念??蓤?zhí)念是什么?她想不起來。記憶像被海水泡過的紙,
模糊一片,只有十歲那年的夏天格外清晰:老洋房的閣樓,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柵欄似的影子,一個男孩趴在地板上,手里舉著片薄荷葉,
對她說:"晚晚,你聞,像不像春天的風的味道?"手機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動,屏幕亮起,
是房戶發(fā)來的消息:"宋小姐,老洋房的閣樓漏水了,我找了人明天來修,你在家嗎?
"宋晚盯著"老洋房"三個字,指尖忽然發(fā)冷。她獨居的那棟房子在城東,
是祖父留下的民國老建筑,木質樓梯踩上去會發(fā)出"吱呀"的呻吟,
二樓東南角的房間永遠曬不到太陽。她住了五年,
從未踏足閣樓——那里的門被一把生銹的銅鎖鎖著,鑰匙早就丟了。
可房戶為什么突然說要修閣樓?鏡子里的人影又笑了。這次她看得真切,
那笑容和傳聞中"春分祭"死者的微笑一模一樣。第二章 春分日·縫合線凌晨三點十七分,
殯儀館的車停在醫(yī)院后門。宋晚站在走廊盡頭的窗邊,
看著兩個穿防護服的工作人員抬著擔架走進來。雨絲飄在路燈的光暈里,像無數(shù)根銀線,
把天與地縫在一起。今天是春分,晝夜均分,陰陽相半,
老人們說這是"鬼門關"最松的日子。"宋醫(yī)生,來了。"擔架停在解剖臺前,
領頭的師傅掀開白布一角,"還是老樣子,海水泡的,面部輕度腫脹。"宋晚戴上雙層手套,
指尖觸到擔架邊緣的金屬欄桿,冰涼刺骨。她深吸一口氣,
彎腰掀開白布——動作慢得像在拆一件珍貴的禮物。
消毒水的氣味突然被一股咸腥的海水味取代,混著淡淡的薄荷香,鉆進她的鼻腔。
然后她看見了那張臉。不是腫脹變形的陌生面孔。眉骨的弧度、鼻梁的高度、下頜線的棱角,
甚至左邊耳垂那顆極小的痣——都和鏡中人一模一樣。更讓她渾身僵硬的是,這張臉她認識。
不是在幻覺里,不是在模糊的記憶里,而是在十歲那年夏天的老洋房里,
在無數(shù)個舉著薄荷葉對她笑的午后里。"林敘..."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
像生了銹的鐵片。鑷子"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福爾馬林濺在白大褂上,
她扶著解剖臺干嘔起來,胃里翻江倒海。丟失的記憶里唯一殘留的人物影像是林旭。
其他信息都是非常碎片化的,組不起任何的一個完整片段。但是情緒由不得自己的不記得,
還是來的那么洶涌。痛感讓宋晚覺得能聽見心碎的聲音。擔架上的男人閉著眼,
嘴角果然帶著笑,淺粉色的唇瓣微微上揚,像是藏著什么秘密。他的皮膚被海水泡得發(fā)白,
指縫里還卡著細小的海沙。宋晚的目光落在他的胸口——白色裹尸布下,
有一道不自然的隆起,邊緣透出淺粉色的縫合線,針腳細密,像某種儀式性的圖騰。
"死者信息?"她強迫自己移開目光,翻開病歷夾,指尖卻抖得握不住鋼筆。
記憶也在不停的在翻找著關于兩個人的一切。"無名男尸,三十歲左右,
今晨兩點在南灣海灘發(fā)現(xiàn),溺水特征明顯。"記錄員的聲音機械冰冷,"家屬未聯(lián)系上,
按流程先做基礎修復,等警方確認身份。"宋晚的指尖劃過病歷夾上"無名男尸"四個字,
鋼筆在紙頁上洇出墨團。怎么會是林敘?那個十歲那年突然失蹤的鄰居哥哥,
殘留記憶里那個總愛躲在鏡子后面嚇她的男孩,
那個說要帶她去看海的少年——他不是失蹤了嗎?當年警察把老洋房翻了個底朝天,
連閣樓的地板都撬開了,只找到一枚他常戴的銅制彈珠。她俯下身,仔細看他的手。
左手食指第二關節(jié)有一道淺淺的疤痕——是十歲那年幫她夠樹上的風箏時被樹枝劃破的。
她的指尖輕輕碰上去,皮膚冰涼,帶著海水的濕意。這不是幻覺,疤痕的觸感真實得可怕。
消毒水味突然消失了,鼻腔里灌滿十年前的海水咸味,那是林敘把她推上岸時,
她嗆進肺里的味道。記憶總是這樣猝不及防的回來一部分。讓宋晚一點點崩潰掉剩余的精神。
"宋醫(yī)生?"記錄員在門口催促,"需要幫忙嗎?""不用。"宋晚直起身,穩(wěn)住了心神。
摘掉外層手套,"你們先出去,我單獨處理。"房間里只剩她和解剖臺上的人。
消毒機的嗡鳴聲停了,空氣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宋晚走到解剖臺側面,
掀開裹尸布的一角——胸口的縫合線果然是新鮮的,針孔周圍的皮膚泛著淡紅色,
線頭還帶著未完全干涸的血漬。這不是殯儀館縫合的,專業(yè)縫合不會用這種老式的十字結。
她從器械盤里拿起拆線剪,指尖抖得像第一次執(zhí)刀。剪刀尖挑開第一個結時,
她看見縫合線下面的皮膚在微微起伏——像有什么東西在里面呼吸。宋晚的呼吸驟然停滯,
冷汗順著脊椎滑進衣領。她想起十年前那個春分日,
新聞里說第一個溺亡者的胸口有奇怪的縫合痕跡,
但警方鑒定后說是"海水沖刷導致的皮膚褶皺"。最后一個結被剪開時,
她聽見極輕微的"啵"聲,像氣泡破裂。皮膚向兩側翻開,露出里面的組織——沒有內(nèi)臟,
沒有血肉,只有一張疊成方塊的紙條,被透明的薄膜包裹著,
薄膜上還沾著幾根銀白色的長發(fā)。宋晚用鑷子夾起紙條,薄膜在燈光下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
她認出這種薄膜——是老洋房閣樓里那種防潮的油紙,祖父以前用來包舊書。
紙條展開時發(fā)出脆響,上面只有五個字,用深藍色墨水寫的,字跡潦草,像寫得很急:晚,
別回頭。"晚"字的最后一筆拖得很長,像一道淚痕。宋晚的心臟猛地縮緊,幾乎要停跳。
這是林敘的筆跡。十歲那年,他教她寫自己的名字,"晚"字總是寫得像個流淚的人。
她忽然想起那個被遺忘的下午:老洋房的穿衣鏡前,林敘舉著她的作業(yè)本笑,"晚晚,
你看你寫的'晚',像不像在哭?"手機在口袋里瘋狂震動,屏幕亮起,
是陌生號碼發(fā)來的彩信。宋晚顫抖著點開——照片的背景是她的臥室,
床頭柜上放著那盆綠蘿,窗簾拉開一半,露出外面的夜空。拍攝角度很低,
像是有人趴在地板上拍的。照片下面有一行字:倒計時72小時。
她猛地抬頭看向墻上的鏡子。鏡中的解剖臺空著,那個渾身濕透的男人站在鏡子里,
正對著她笑,胸口的縫合線已經(jīng)消失,露出完好的皮膚。他的左手抬起,
食指指向她的身后——宋晚猛地回頭。解剖臺上的尸體還躺著,閉著眼,嘴角帶笑。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天邊泛起魚肚白,春分日的第一縷陽光穿過云層,
正好照在尸體的臉上。左邊耳垂的痣在陽光下格外清晰,像一粒正在融化的雪。
也像是她的記憶,一片一片的浮起來又沉下。
第三章 春分次日·社交賬號老洋房的閣樓果然漏水了。下午三點,宋晚提前下班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