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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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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動!” 一個低沉沙啞、帶著濃重疲憊和極力壓抑著什么的聲音在門口響起,硬生生止住了我的動作。 我猛地抬頭。 溫明遠(yuǎn)高大的身影堵在臥室門口。

他穿著昨天那件挺括的白襯衫,此刻卻皺巴巴地貼在身上,沾著幾點(diǎn)可疑的深色污漬,像是干涸的酒漬。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一截精瘦的小臂,上面似乎有幾道新鮮的抓痕。他的臉色是一種透支后的灰敗,眼下一片濃重的青黑,嘴唇干裂,下巴上冒出了一層粗硬的胡茬,整個人透著一股被徹底掏空、搖搖欲墜的頹唐。

他看著我,那雙曾經(jīng)盛滿溫柔星光、如今只剩下無邊倦怠和深重失望的眼睛,像兩口枯井,幽深得看不到底。那目光里沒有關(guān)切,沒有憤怒,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沉重的疲憊,仿佛看著一個無法擺脫又令人極度厭煩的累贅。

我的心猛地一沉,尖銳的痛楚蔓延開來。前世的記憶碎片呼嘯著涌入腦海:我歇斯底里地砸東西,罵他沒用,罵他是困住我的牢籠;我一次次伸手向他要錢,為了討好陳鋒買那些華而不實(shí)的奢侈品;我醉醺醺地夜歸,把擔(dān)憂守候的他推倒在地,嫌他礙事……

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當(dāng)作理所當(dāng)然的傷害,此刻化為無數(shù)細(xì)針,密密麻麻地扎在心口。

我張了張嘴,想叫他,想解釋,想懺悔,喉嚨卻像被棉花死死堵住,一個音節(jié)也發(fā)不出來。只能無措地看著他,眼淚流得更兇。 溫明遠(yuǎn)的目光極其短暫地在我滿是淚痕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那幽深的眼底似乎有極其微弱的什么波動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隨即又迅速湮滅在那片沉重的灰燼里。

他移開視線,目光落在扒著床沿、哭得快要背過氣去的溫言身上,那目光才終于有了一絲活人的溫度,但也摻雜著深不見底的心疼和無力。

他邁開長腿,幾步走到床邊,動作有些僵硬地彎下腰。他沒有看我,仿佛我只是房間里一件礙眼的擺設(shè)。他伸出那雙骨節(jié)分明、因常年工作而帶著薄繭的大手,小心翼翼,又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輕柔,試圖把溫言小小的、哭得直哆嗦的身體抱離床邊。

“言言乖,不哭了?!彼穆曇魤旱煤艿?,帶著一種哄勸的沙啞,“媽媽需要休息。爸爸抱你去睡覺,好不好?”

“不要!不要!”溫言卻像受驚的小獸,猛地扭動身體,死死抱住我的手臂,哭喊聲更加尖銳凄厲,小小的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我手臂的皮膚里,“我要媽媽!媽媽醒了!媽媽別不要言言!嗚嗚嗚……” 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每一個字都像鞭子狠狠抽在我心上。

前世,在我被陳鋒和林薇聯(lián)手害死前,言言是不是也曾這樣絕望地哭喊過?而我,又做了什么?

“言言……”我再也忍不住,不顧手腕的劇痛和溫明遠(yuǎn)那冰冷排斥的氣場,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坐起身,伸出沒有受傷的右手,一把將那個哭得渾身冰涼的小身體緊緊、緊緊地?fù)нM(jìn)懷里!

“媽媽在!媽媽在這里!媽媽再也不會不要言言了!對不起……對不起寶貝……是媽媽錯了……”我把臉深深埋進(jìn)兒子帶著奶香和淚水的柔軟發(fā)頂,語無倫次地重復(fù)著,滾燙的淚水洶涌而出,瞬間浸濕了他的頭發(fā)。

我的手臂收得那樣緊,仿佛要將這失而復(fù)得的珍寶揉進(jìn)自己的骨血里,用生命去守護(hù)。 溫言被我突如其來的擁抱和哭訴弄懵了,哭聲噎在喉嚨里,變成小小的、委屈的抽噎。

他抬起淚眼朦朧的小臉,怯生生地看著我,似乎在確認(rèn)眼前這個抱著他痛哭流涕、說著“對不起”的媽媽,是不是他認(rèn)識的那個總是冷著臉、不耐煩的媽媽。

溫明遠(yuǎn)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維持著那個想要抱走孩子的姿勢,像一尊突然被按了暫停鍵的雕像。

他低頭,看著我們母子相擁痛哭的畫面,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里,翻涌著極其復(fù)雜的情緒——震驚、茫然、難以置信,還有一絲被強(qiáng)行壓抑在最深處的、幾乎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弱希冀,但轉(zhuǎn)瞬之間,就被更深的戒備和濃重的疲憊覆蓋。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yàn)橛昧Χ⑽⒎喊住K麤]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在燈光下拉出一道長長的、孤寂的影子。

空氣凝滯得如同凍住的冰湖,只有我和言言壓抑的抽泣聲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jì)那么久,他才極其低啞地開口,聲音像是砂紙摩擦過粗糙的木頭,每一個字都透著心力交瘁的沙?。骸笆滞蟆€疼嗎?”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紗布上,又飛快地移開,似乎多看一眼都覺得沉重,“醫(yī)藥箱在客廳矮柜第二格。需要什么……自己拿?!?語氣平淡得像是在交代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瑣事。

說完,他甚至沒有再看我們一眼,仿佛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轉(zhuǎn)身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臥室。房門在他身后輕輕合上,發(fā)出“咔噠”一聲輕響,卻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那扇關(guān)上的門,隔絕了他疲憊不堪的背影,也像一道冰冷的鴻溝,橫亙在我和他之間。

前世的債,太重了。重到僅僅是看到我抱著孩子哭泣,都無法讓他卸下心防。 我抱著依舊在抽噎的溫言,感受著他小小的身體在我懷里逐漸回暖,聽著他漸漸平穩(wěn)下來的呼吸。

手腕上的傷口一跳一跳地疼著,提醒著我死亡的冰冷和重生的真實(shí)。我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環(huán)顧這間寬敞卻冰冷的臥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昂貴的羊毛地毯,梳妝臺上堆滿了各種大牌護(hù)膚品和彩妝,衣帽間的門半開著,里面掛滿了當(dāng)季的名牌服飾和包包。

奢華,空洞,像一個精致的囚籠。這些都是我用溫明遠(yuǎn)的血汗錢堆砌起來的虛榮。而我前世最珍視的“藏品”,此刻正刺眼地躺在梳妝臺最顯眼的位置——一個限量版的Chanel菱格紋鏈條包,金屬鏈條在燈光下閃著冷硬的光。

那是陳鋒半個月前“送”我的生日禮物。我記得清清楚楚,為了這個包,我軟磨硬泡,甚至以死相逼,從溫明遠(yuǎn)那里要走了整整八十萬!美其名曰是投資陳鋒那個狗屁不通的“項(xiàng)目”,其實(shí),不過是陳鋒和林薇聯(lián)手設(shè)下的一個圈套,這包,就是套在我脖子上、讓我一步步走向深淵的絞索之一!

前世被背叛的劇痛和被愚弄的憤怒,像巖漿一樣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 “言言,乖,閉上眼睛?!蔽业穆曇魩е环N奇異的平靜,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背。

溫言似乎感受到了我身上驟然散發(fā)出的冰冷氣息,他懵懂地看了我一眼,還是乖巧地閉上了眼睛,把小臉埋在我頸窩里。 我抱著他,一步一步走到梳妝臺前。目光死死鎖在那個刺眼的包上。


更新時間:2025-08-18 14: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