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父親推門進來:“舒兒?!?/p>
我抬頭看著父親憔悴的臉,“爹爹,我們逃吧!無論去哪,只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只要我們都活著。”說著眼淚糊了滿臉。
父親粗糙的指腹拭過我的淚痕:“舒兒,爹爹為人臣子,忠義是本分,身為定國將軍護佑萬晟百姓是天職,即便有一天,圣意要我殉國,我也無悔,這是爹爹自己的選擇,你兄長亦如此,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們姐妹兩個,你們終究是被我連累了?!?/p>
我以指尖血寫了一封訣別書,托父親寄給長庚,我們今生注定是有緣無分了。
我嫁入懷王府的第二天,父兄帶兵出征靖淵,我站在城墻上看著大軍遠去,這一眼就成了最后一面。
我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水混著絲絲苦澀滾過喉嚨,灼得我眼淚止不住的流。
“半年后,前線傳來噩耗,定國將軍鄭遠山與其長子鄭臨川通敵叛國,已被副將胡泗通斬首于陣前!
這半年里我一直沒收到長庚的回信,而父兄在前線浴血,皇子們明爭暗斗,朝中彌漫著惴惴之氣,我心氣郁結(jié),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終于在收到前線戰(zhàn)報的那天,一口血噴在了我正在繡的荷包上面,昏死過去。
再醒來時,懷王坐在我的床邊,“你是懷王妃不是鄭家女,這次的事不會牽連你?!?/p>
這半年來我與懷王雖沒感情,但他對我也算客氣,如今他許諾的也正是我父親想要給我的,思及此處我的心臟像被撕裂了一般,疼得我無法呼吸。
父兄已死,皇帝雷霆之怒未減,鄭家上下三百七十六口,抄家,入獄,流放、斬首一氣呵成,昔日煊赫的將軍府,轉(zhuǎn)眼成了鬼宅。我深知父兄不可能叛國,這罪名后面一定有皇帝的手筆,父兄愚忠,明知君要臣亡,卻仍不反抗。
萬念俱灰的我終日臥病在床,與湯藥為伴。唯一的執(zhí)念,便是再見長庚一面,而后便可隨父兄而去。
偶有些氣力時,我便坐在庭院石凳上,仰頭望著四四方方的天空,這精巧的囚籠,將我死死困在這污濁之地。
就在此時,寧王妃突然以探病為由造訪。因懷王與寧王素?zé)o往來,我對這位四嫂并不熟悉。此刻也無心應(yīng)酬,草草寒暄兩句便借口不適送客。
寧王妃略顯尷尬地起身,卻在攙扶我時,趁人不備將一物塞入我袖中。滿屋仆役注視下,我只作不覺,目送她離去。
回到屋里,我屏退眾人,取出袖中之物,一方絲帕包裹的信箋。當(dāng)看到信封上"寧王親啟"四個熟悉的字跡時,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那是長庚的筆跡。
薄薄兩頁信紙,我反復(fù)讀到天明。
原來父兄“叛國”的消息傳至邊關(guān)時,長庚立即動用了父親留給他的暗線徹查。現(xiàn)在查到了一些父兄被誣陷的關(guān)鍵證據(jù),他便把這封信和證據(jù)一起送給了寧王,信中直言,他知道寧王不是真的與世無爭,他的平庸也只是在藏拙,現(xiàn)在,長庚把這份足以扳倒宸王的證據(jù)送到寧王手中,希望寧王可以為定國將軍正名。
皇帝定罪的關(guān)鍵證據(jù),是從定國將軍府密室搜出的幾封所謂的父親與靖淵國左相的密函,上面蓋著父親的私印,以及一枚雕刻靖淵國徽的玉章。
父親在世時少與朝臣往來,將軍府戒備森嚴,外人絕難潛入密室。長庚不知耗費多少心血才查明:從皇帝把我指婚給懷王起,高相便多次拉攏我父兄,但均遭拒絕,高相與高貴妃覺得我父親不識好歹,敬酒不吃吃罰酒,惱羞成怒下竟與懷王合謀構(gòu)陷,懷王自幼被高家灌輸"天命所歸"的妄念,早視拒絕合作的鄭家為眼中釘,他趁我父兄外出打仗,借著女婿身份,將偽造的密函與玉章偷偷放入密室,并找人匿名寫了密信給宸王,告知定國將軍父子通敵叛國,證據(jù)就在密室之中。
在宸王眼中,懷王既有高家的支持,又娶了我鄭家女,儲位之爭他已落了下風(fēng),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這送上門來的罪證,他也來不及查證了,只想著先搞掉鄭家再說,于是秘密聯(lián)系他在軍中的暗線胡泗通,讓他在軍中又偽造了更多的“通敵密函”,直接先斬后奏,他在京中同時向皇上告發(fā),帶人抄了鄭家,其實胡泗通后來偽造的密函十分粗糙,破綻百出,稍加詳查便會露餡,可皇帝本就想找個由頭除了鄭家,還沒動手宸王就搶先一步給他遞了刀,他便順水推舟坐實了鄭家通敵的罪名。
我看完后止不住地發(fā)抖,只是覺得冷,不知是胸前的眼淚,還是背后的冷汗,整個人像水鬼一般,渾身濕透。其實從嫁給懷王以來,我們雖無夫妻之情,卻也相敬如賓,我與長庚的事不是秘密,我們曾經(jīng)差點定親的事在京中長住的官家子女都是知道的,他知我心中有別人,所以也從不為難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我一直是拿他當(dāng)朋友的,一直覺得他和我是一樣的人,他雖為皇子,卻連自己的婚事都做不得主,我們一樣身不由己,可在這一刻我才明白,他有多可怕,他每天滿眼柔和的望向我時,心中想的卻是如何置我鄭家于死地。
第二天一早,我還坐在桌前久久不能回神,就聽到外面小廝來報:寧王狀告宸王構(gòu)陷忠良,呈上鐵證。雖不知具體是何證據(jù),但皇帝震怒之下,廢了宸王名號,貶為庶人,終身幽禁在三皇子府,非死不得出。
父兄雖得平反,獲賜諸多虛名,但我無心關(guān)注,現(xiàn)在的我也看清了皇帝的虛偽,定國將軍府只剩我與姐姐,我們均已出嫁,就算追封了再高的爵位也無人繼承,一切都是皇帝為挽回民心做的戲罷了。他其實從未想過要在宸王或懷王中選太子,宸王野心太盛,表現(xiàn)得太過明顯,早就引起皇帝不滿,而且皇帝本打算把高家和鄭家圈進一個局里一起除掉,而宸王打亂了他的計劃,導(dǎo)致他一時半會沒有借口除掉高相,如今正好借機先解決了這個野心勃勃的兒子。
我瞬間明白了寧王把這封信交給我的意思,懷王辦事向來謹慎,再加上還有高相出謀劃策,想拿住他的把柄可沒那么容易,長庚找到的證據(jù),八成都是三皇子的,寧王是想他為我父兄昭雪,要我?guī)退魬淹酢?/p>
我對他們的種種謀劃毫無興趣,我既知道了敵人是誰,那我就只有一個目標:我要他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