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我去許家做保姆,沒想到一進廚房,卻發(fā)現(xiàn)許夫人正在忙碌。
許夫人不是周日值班嗎?
原本我把假日定在周六,這天許夫人放假,我正好可以躲開與她的碰面,沒想到周日她也在家,這次是躲不過去了。
只見許夫人腰里扎條棗紅色的圍裙,里面穿了一條月白色的吊帶裙,之前盤在腦后的辮子此時松松地挽了一下,用一根發(fā)帶隨意地系著。
有一縷頭發(fā)垂在白皙的臉上,使她身上女醫(yī)生的氣質(zhì)淡了一些,家居女人的柔美多了一些。
許夫人正在菜板上切秋葵,旁邊還擺放著兩個土豆,一塊五花肉和一盤凍魚。
許夫人見我來了,向我點點頭:“姐來了,昨天去鄉(xiāng)下義診,太累了,今天我休一天?!?/p>
秋葵被許醫(yī)生切成菱形塊,擺在盤子里,灶火上燒著水,已經(jīng)咕嘟冒泡,許夫人把秋葵下到水里,焯了一下,給秋葵提色不少,越發(fā)鮮綠。
她一手拿著笊籬撈起水中的秋葵,一手要拿盤子。
她身邊的盤子剛剛裝過生的秋葵,是一只白瓷盤,眉頭明顯地蹙了一下,不想用那個盤子。
敞開一半的櫥柜里,露出一摞藍色帶水紋的盤子,我伸手拿出一只遞給許夫人。
想起上次許夫人做魚,就用這款同色系的魚盤。
許夫人眉眼露出贊許,伸手接過藍色盤子,將秋葵疊放在盤子上:“中午做四個菜,我和你一起忙乎。”
我點點頭:“好的。”
土豆沒有打皮,我拿起土豆撓子先打皮。
許夫人側(cè)頭瞥了我一眼:“姐,土豆切片一會兒煎一下,五花肉切塊做紅燒肉,爛一點,我媽就能咬動,凍魚化一下再拾掇。”
我點點頭,這些活兒需要我去做。
手機響了,是許夫人放在餐桌上的手機。許夫人接起手機,一只手擱在灶臺上,用指腹輕輕敲擊著灶臺的大理石板。
我碼了一下這三盤菜,土豆難度系數(shù)為零,五花肉切塊有點油膩,剋魚難度高點。
先易后難,我把剋魚的活兒留到最后。
許夫人一直站在灶臺前打電話,撩起眼睫毛看到我把三個菜收拾妥當,眼角的凌厲不見,代之的是一抹滿意。
許是站累了,她走到餐桌前,用腳尖勾出一把椅子,坐在椅子上繼續(xù)打電話。
她穿了一雙月白色的拖鞋,拖鞋上也鑲了鉆的,隱隱地在腳上發(fā)著微光,給人一種魅惑。
許夫人講電話的那一方是個男人,聲音好像是那天給許夫人送魚的男同學。
許夫人沒說什么,只是輕聲笑:“我能不參加嗎?定好酒店了嗎?”
對方邀請許夫人去參加升學宴。
我到老夫人臥室,詢問中午是不是吃米飯,老夫人正在看電視劇《幸福歸來》,電視聲音大,里面女人的哭嚎之聲傳出來。
老夫人說還是做大米飯。
我回到廚房,打開裝米的櫥柜時,許夫人沖我擺擺手。她中午不想吃白米飯。
我抬眼看著她,等她指示。她卻用下頜示意我把盆子放下。大概是她要自己弄的意思。
垃圾桶已經(jīng)裝了一半垃圾,我提起來走出廚房,避開許夫人打電話。
走過她身邊時,聽到電話里男人的聲音:“當年你要是不跟我離婚,孩子也不會——”
我走了出去,想起聽到的電話內(nèi)容。
許夫人的男同學是她的前夫?
一開始,我也疑惑過許先生和許夫人的結(jié)合。許夫人是醫(yī)生,升到科室主任,那必是五年的醫(yī)學院畢業(yè)的高材生,甚至又修了研究生和博士,眼界高到眉毛上面,怎么會選擇低學歷的許先生?
許先生應是小混子出身,后來做生意轉(zhuǎn)入正行,兩人結(jié)合必有其緣由。是因為許夫人是二婚嗎?
我把垃圾桶放到門外,又回到老夫人的房間,問她衣服被單有沒有要洗的。老夫人說沒有。
我要給老夫人洗頭,老夫人也說不用。她眼睛一直盯著電視,看得正來勁兒。
窗臺上的玫瑰已經(jīng)開到荼蘼,老夫人明天又要買玫瑰了。
老夫人的枕巾枕套已經(jīng)三天沒洗,我就換下來,從柜子里拿出新的換上。
我抱著一堆要洗的被單送到衛(wèi)生間,泡在洗衣機里,倒入一些洗衣液,準備泡兩個小時,飯后我再清洗。
再回到廚房,許夫人還在打電話,她背對著我,站在灶臺前,在一只藍邊碗里用佐料調(diào)汁,調(diào)好,灑在秋葵上。
這次,她是跟許先生打電話:“我好容易休一天假,你還出去喝酒?陪客戶重要還是陪老婆重要?”
她的聲音強硬里透著一點嗲。
許先生不知道在電話里說了什么,許夫人輕聲笑:“不怪媽說你,你就嘴好……”
放下電話,許夫人從泡著土豆片的海碗里撈出一片土豆片,斜眼打量,臉上泛出微笑:“你這土豆片比我切得薄,都是透明的,能看見人?!?/p>
這是夸我呢,我沒聽錯吧?
我也謙虛一下:“咱東北土豆家家都吃,從小就會切?!蔽矣謫査骸按竽镎f做大米飯,現(xiàn)在做嗎?”
許夫人搖搖頭:“今天不吃大米飯,我媽就愛吃大米飯,大米常吃對身體不好,周日換個樣。我來做,做小米燜飯,姐你嘗嘗我手藝。”
我伸手拿過盆,去舀小米。
她眼睛盯著我的手:“姐,你的手不像干粗活的,這么細長,好像藝術(shù)家的手,你以前是做保姆嗎?”
我笑:“我到你家是第一次做保姆,上次跟你說了。”
“你以前是做啥的?”
“做過很多零活?!?/p>
許夫人盯著我的后背:“我發(fā)現(xiàn)你干活時腰板拔得溜直,肩膀特別開,做保姆的都有點縮肩耷頭,不自信,你不像——”
我笑了:“謝謝夸獎,我每天練幾分鐘瑜伽——”
許夫人也笑了:“我說的嘛——哎,不用那個小米,用旁邊米袋子的。”許夫人又指揮我。
不用自己腦子做事,我省事了,就按照她的指示,一一做好。
我發(fā)現(xiàn)許夫人并不是第一印象里那么高不可攀,冷若冰霜,她其實快人快語,做事雷厲風行,有東北姑娘的豪爽勁。
我把小米淘好,她接過去,吩咐我切蔥姜蒜,剛才已經(jīng)切好,放在一旁她沒看到。
她贊許地說:“你比過去雇的翠芬強太多,翠芬你知道吧?我媽鄉(xiāng)下的親戚,一個遠房外甥女,來我家里啥都不會。
“也不能說不會,但她做的和我教的完全不一樣,她又不聽我的,非常犟,就按照她的想法想當然地做。她抹布亂用,臟水不倒——”
“最讓我不能忍受的,就是她收病人送的禮。一而再,再而三,最后讓我開了——為這事我婆婆半個月沒跟我說話——”
許夫人邊說邊笑。
點燃灶火,油燒熱,蔥姜蒜爆鍋,把瀝干水分的小米倒入鍋中翻炒,隨即放到電飯煲里燜上。房間里飄著好聞的米飯香味。
土豆片是用電餅鐺煎的,沒用油。這個菜是許夫人指揮我做的。
魚是蒸魚,用調(diào)料澆汁,葷菜素做,是許夫人做的。
紅燜肉是我做的,這個我最拿手,兒子在家,我經(jīng)常做給他吃。
四個菜擺上桌,紅綠相間,色香味美。
老夫人咬不動秋葵,她也不愛吃魚,喝魚湯還可以。土豆片是軟的,紅燒肉是嫩的,她愛吃紅燒肉,咬一口,臉上露出笑容。
吃飯的時候,許先生竟然回來了,一進客廳,就對站在門口的許夫人開玩笑:“迎接我來了?”
許夫人輕聲笑:“迎接陛下來遲,還請贖罪——”
許先生笑:“愛妃請起——”
許夫人嗔怪地瞪了許先生一眼:“哎,我跟你過了十多年,才混個妃子,怎么也得是東宮??!”
吃飯時,許先生頭一次沒有狼吞虎咽,而是吃一會兒,停下筷子,微微側(cè)目瞄著許夫人。
許夫人就無聲地笑。也不知道這是否是兩人的某些特定的暗號。
許先生有一兩次筷子要往紅燒肉上伸,許夫人不客氣地用筷子擋了他的筷子。她說紅燒肉膽固醇高,不讓許先生吃。
飯后,老夫人撐著助步器回房間,許先生也回房間了,我注意到許先生沒回客廳,而是回了自己的房間。
許夫人原本跟我說:“吃完飯咱們一起收拾,還能嘮嗑——平常我也不在家——”
不過,我刷碗的功夫,一轉(zhuǎn)頭,許夫人已經(jīng)不見了,隱約地從他們夫妻的房間里傳出她的輕笑和嗔怪的聲音。
我一邊收拾廚房,一邊將洗衣機打開,等廚房收拾干凈,洗衣機里的被單也洗了兩遍,我擰干,又用清水洗一遍,再甩干。
老夫人不用全自動的洗衣機,說那個洗衣機太大,費水,就用這個小洗衣機。
老夫人要求什么,我就按照要求去做。許夫人要求什么,我也按照要求做得一絲不茍。
用我老媽的話來說,做事不由東,累死也無功!
我離開的時候,路過許先生房間,里面忽然傳出激烈的聲音:“你為啥答應他?”
這是許先生的聲音,有點嚴厲。之前還從沒聽過許先生這樣說話。
“我自己的事,我還做不了主?”
這是許夫人的聲音,比許先生的聲音更激烈。
剛剛還好得甜哥哥蜜姐姐的,這咋一會兒的功夫就翻臉了?
我快走幾步,在玄關(guān)換了鞋,離開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