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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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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暴雨中的烙印雨,不是在下,是在傾倒。漆黑的夜幕被粗暴地撕裂,

天河決堤般的水柱裹挾著初秋刺骨的寒意,瘋狂地砸向大地。柏油路面騰起一片嗆人的白霧,

又被更猛烈的后續(xù)水流狠狠拍散。整個世界只剩下喧囂的雨聲,震耳欲聾。

我像一只被遺棄在汪洋里的甲蟲,蜷縮在破舊電瓶車單薄的雨披下。

頭盔的面罩被雨水和呼出的水汽糊得嚴嚴實實,視線里只有一片混沌的光暈。

只能憑著對這片老城區(qū)犄角旮旯刻進骨子里的熟悉,憑著肌肉記憶,

在淹成小溪的巷道里艱難地“拱”著前行。車頭燈那點可憐的光柱,

在濃稠的雨幕里徒勞地劈開一道微弱的、不斷被吞噬的口子,

勉強映出前方十字路口一片狼藉的反光水面。剎車?根本來不及。

刺耳的金屬刮擦聲像是瀕死野獸的哀嚎,瞬間撕裂了狂暴的雨夜。

緊接著是沉悶到令人心悸的撞擊聲!巨大的慣性把我連人帶車狠狠向前摜去!

身體騰空的一剎那,時間仿佛被拉長,冰冷的雨水灌進張開的嘴巴,嗆得肺葉生疼。

然后便是天旋地轉的翻滾,膝蓋和手肘隔著濕透的廉價工裝布料,在粗糙濕滑的地面上擦過,

火辣辣的劇痛瞬間炸開。廉價雨披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撕裂聲,冰冷的雨水如同無數(shù)根鋼針,

瞬間刺透衣料,扎進皮肉骨髓?!安伲 币宦晧阂值牡秃鸹熘嗨畯奈液韲道飭艹鰜?。

顧不上鉆心的疼痛,也顧不上側滑出去、零件散落呻吟的電瓶車,我掙扎著,

手腳并用地從冰冷的積水里爬起來。視線被雨水、疼痛和眩暈模糊,

但前方路口那片渾濁積水中,那團一動不動、俯臥著的黑影,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帶著不祥的死亡氣息,狠狠燙進了我的視網(wǎng)膜。心臟猛地縮緊,幾乎要跳出喉嚨!

一股冰冷的恐懼攫住了我,比這傾盆的冷雨更甚。我連滾帶爬,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撲了過去。

積水冰冷刺骨,瞬間沒過了腳踝,寒意直沖天靈蓋。是個女人。

昂貴的絲質白襯衫早已被泥水、油污和一種令人心驚的深色液體浸透,緊緊貼在身上,

勾勒出瘦削單薄的肩胛骨輪廓,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斷。

如瀑的黑發(fā)散亂地黏在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頰和脖頸上,

像一捧被暴風雨徹底打殘、揉皺了的昂貴綢緞。而她身下,一小片渾濁的積水,

正被某種不斷暈染開的、粘稠的深紅緩慢地吞噬……“喂!醒醒!能聽見我說話嗎?!

”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混雜在震天的雨聲里,微弱得如同蚊蚋。我跪在冰冷的泥水里,

笨拙得不敢碰她,只能顫抖著伸出手指,去探她脖頸側邊。指尖觸到的皮膚冰涼得嚇人,

但那一點極其細微、仿佛隨時會斷絕的搏動,如同風中殘燭最后一點火星,

微弱卻頑強地傳遞過來。謝天謝地!還活著!

一股混雜著巨大慶幸和后怕的激流沖得我頭暈目眩。我哆嗦著,

從濕透的工裝褲口袋里掏出那個屏幕碎得像蜘蛛網(wǎng)、邊緣都摔變形的舊手機。

屏幕沾滿了泥水,觸控一片混亂。我胡亂地在同樣濕透的褲腿上用力蹭了蹭,

手指因為寒冷和恐懼劇烈地顫抖,幾乎無法準確地按下那三個救命的數(shù)字——120。

報地址的時候,牙齒不受控制地瘋狂磕碰,咯咯作響,語無倫次,

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嘶吼:“求…求求你們快點!人…人看著不行了!流了好多血!

地址是…老城區(qū)…勝利路和…和紡織廠巷交叉口!快?。。?!”電話被粗暴地掛斷,

聽筒里只剩下忙音的嘟嘟聲。巨大的恐慌和更深的后怕,像冰冷的黑色潮水,瞬間將我淹沒。

急救車什么時候能到?這鬼天氣,這偏僻的老城區(qū)…她撐得住嗎?

我脫下自己那件同樣濕透、印著“迅達外賣”褪色logo的廉價薄外套,

笨拙地、徒勞地想蓋在她身上,試圖為她抵擋一點這無情的風雨,心里卻無比清楚,

這根本無濟于事。就在我試圖將外套覆上她冰冷肩膀的瞬間,異變陡生!

她緊閉的眼睫突然劇烈地顫動起來,喉嚨深處發(fā)出一聲破碎的、如同窒息般的嗚咽。緊接著,

一只沾滿泥濘和暗紅血漬、冰冷得如同鐵鉗般的手,猛地抬起,以驚人的力量,

死死攥住了我還沒來得及完全抽回的手腕!那力道大得驚人,指甲幾乎要嵌進我的皮肉里,

帶來尖銳的刺痛?!袄稀?一個破碎的氣音,

從她慘白失血的唇間艱難地、斷斷續(xù)續(xù)地溢出,微弱得像嘆息,

卻帶著一種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絕望執(zhí)拗。那雙眼睛勉強睜開了一條細縫,

瞳孔是渙散的,失焦的,只映著遠處路燈穿過雨幕投來的慘淡光暈,里面空茫茫一片,

如同被格式化后的硬盤。然而,

這空洞的目光卻死死地、牢牢地鎖在我被雨水沖刷得狼狽不堪的臉上,

仿佛我是她沉沒的、破碎的世界里,唯一的、僅存的錨點。

“別…別走…別丟下我…”雨水順著我濕透的頭發(fā)瘋狂地流進眼睛,又澀又痛,模糊了視線。

我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泥塑木雕。手腕被她冰涼的手指死死箍住,動彈不得。

那一聲帶著血淚的“老公”,像一根燒紅的鋼針,

猝不及防地、狠狠地扎進了我混亂而恐懼的意識深處。她認錯人了。毫無疑問。

可看著她那雙空洞眼眸里彌漫的瀕死般的絕望,看著她用盡最后力氣抓住我的樣子,

那句冰冷的“你認錯了”卻死死地卡在喉嚨深處,如同灌了鉛,無論如何也吐不出來。

一種巨大的荒謬感、一種尖銳的憐憫、還有一種沉甸甸的、無法言喻的責任感,

混雜成冰冷的鉛塊,沉沉地壓在了我的心臟上。時間在冰冷的雨水和死亡的寂靜中緩慢爬行,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終于,遠處穿透層層雨幕,

傳來了由遠及近、撕心裂肺的鳴笛聲!紅藍兩色的光影瘋狂地旋轉、閃爍,

如同地獄之門洞開時透出的光,切割著這絕望的漆黑雨夜。醫(yī)護人員動作迅捷而專業(yè),

如同訓練有素的戰(zhàn)士。抬擔架,固定頸托,扣上氧氣面罩,

連接便攜監(jiān)測儀器…一系列動作在刺耳的雨聲和閃爍的警燈下,

帶著一種冰冷的、救死扶傷的效率。她那只如同救命稻草般緊攥著我的冰涼的手,

在轉移過程中,被一位護士小心地、但異常堅定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了。

那冰冷濕滑、帶著死亡氣息的觸感驟然消失。

手腕上只留下幾道深深凹陷的、邊緣發(fā)白的紅痕,以及皮下迅速泛起的青紫淤傷,

還有隨之而來的、一種沉甸甸的、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東西的虛無感?!凹覍倌??

你是她什么人?”一個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疲憊但銳利眼睛的護士,語速飛快地問我,

一邊麻利地收拾著散落在地上的急救器械。我渾身濕透地站在急診室門口慘白刺眼的燈光下,

像個剛從泥水里撈出來的、破敗不堪的布娃娃。消毒水濃烈刺鼻的氣味,

混雜著雨水帶來的土腥氣和若有似無的鐵銹般血氣,霸道地鉆進鼻腔。

亂的腳步聲、各種儀器單調冰冷的滴答聲、還有不知從哪個角落傳來的、壓抑而痛苦的呻吟。

護士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傳來,嗡嗡作響,顯得遙遠而不真實。“家屬呢?

你是她什么人?”她提高了音量,又重復了一遍,審視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

毫不客氣地掃過我身上那件印著外賣平臺logo、濕透緊貼在身上更顯廉價的工裝,

掃過我擦破皮、滲著血絲的骯臟手肘,最后落在我驚魂未定、寫滿疲憊和底層掙扎的臉上。

我的嘴唇無意識地翕動了幾下,喉嚨干澀得像被砂紙打磨過。理智告訴我,

應該立刻解釋清楚:我只是個路過的、倒霉催的外賣員,

一個被這場飛來橫禍卷進來的陌生人??晌业囊暰€,

卻不受控制地、死死地黏在那扇緊閉的、如同生死之門的搶救室大門上。

門上那盞刺目的紅燈,像一個血淋淋的驚嘆號,灼燒著我的視網(wǎng)膜。

腦子里不受控制地反復閃現(xiàn)那張在泥水中蒼白得毫無生氣的臉,那雙空洞絕望的眼睛,

還有那只死死抓住我手腕時,冰涼指尖傳遞過來的、瀕臨深淵的徹骨絕望和依戀。

“她…”一個沙啞得幾乎不像我自己的字眼,艱難地從喉嚨深處擠了出來,

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感到震驚的決絕,“…我老婆。”護士的眉頭明顯地蹙了一下,

眼神里飛快地掠過一絲懷疑和不解,但急診室高強度的工作節(jié)奏讓她無暇深究。

她只是利落地從文件夾里抽出幾張單子,“啪”地一聲拍在我手里:“行,

那趕緊去繳費辦手續(xù)吧!初步診斷腦震蕩伴隨顱內輕微出血觀察,肋骨骨裂,

多處軟組織挫傷,失血性休克前期。CT、核磁、血項全套都得做!押金先交五萬!

動作快點!”“五萬”兩個字,像兩記裹挾著千鈞之力的重錘,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

眼前瞬間一黑,腳下的地面仿佛都在搖晃。我捏著那幾張薄薄的、卻重逾千斤的繳費單,

指尖冰涼,比剛才在暴雨泥水中浸泡時還要冷上百倍。它們像燒紅的烙鐵,

燙得我?guī)缀跷詹蛔。褚蛔鶡o形的大山,轟然壓下來,

幾乎要把我本就佝僂的脊梁徹底壓斷、碾碎成齏粉!繳費窗口排著不長不短的隊,

冰冷的玻璃后面,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敲打著鍵盤,眼神空洞。我像個提線木偶般挪到角落,

背對著人群,再次摸出那個破舊的手機。手指在濕滑冰冷的碎裂屏幕上艱難地滑動,

好幾次都點錯了位置。終于點開銀行APP,

那個可憐的、孤零零的數(shù)字跳了出來——三位數(shù),甚至不夠后面那個零頭的零頭。

指尖懸停在屏幕上那幾個顏色鮮艷、圖標誘人的借貸APP上,

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而絕望地擂動著,

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肋骨的疼痛(不知是摔的還是緊張的)。每一個點開,

都意味著一個深不見底、足以吞噬我全部未來的泥潭。高額的利息,

兇狠的催收…那些畫面如同跗骨之蛆,纏繞著我本就不多的睡眠。“喂?林默!

”催債的電話像掐著點一樣,在我最絕望的時刻打了進來。

阿彪那沙啞的、帶著明顯不耐煩和威脅意味的聲音,如同破鑼般在我耳邊炸響,“月底了!

那五千塊,你到底湊齊沒有?嗯?!別他媽再跟老子說再拖?。「鐜讉€的耐心是有限的,

不是他媽開善堂的!”“彪哥…”我下意識地弓起背,用手攏住手機,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難以掩飾的恐慌和哀求,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冰冷的墻壁里,“再…再寬限幾天,行不行?

我…我這邊真遇到天大的急事了,人命關天…”“急事?

你他媽天天騎著個破電驢送外賣能有什么急事?賣慘是吧?老子見得多了!

”阿彪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戾氣,“我告訴你,林默!下周一!最后期限!見不到錢,

別怪兄弟不講情面!你那破車,還有你租的那個狗窩…哼!你自己掂量著辦!

”電話被粗暴地掛斷,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在空曠的繳費大廳角落回響,

每一聲都敲打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冰冷的絕望像劇毒的藤蔓,瘋狂地纏繞勒緊我的心臟,

窒息感一陣強過一陣。我無力地靠在冰冷的、貼著廉價瓷磚的墻壁上,

身體順著墻面慢慢滑坐下去,瓷磚的寒意透過濕透的褲子直刺骨髓,

卻比不上心底那徹骨的冰冷。五萬?五千?哪一個都像一座無法逾越、高聳入云的絕望之峰,

橫亙在我面前。視線茫然地落在手中那幾張被捏得皺巴巴的繳費單上,患者姓名欄里,

護士潦草的字跡寫著:蘇晚晴。這個名字,像一道無聲卻威力驚人的驚雷,

在我混沌一片的腦海中轟然炸響!蘇晚晴?!

威電視臺經(jīng)濟訪談中永遠冷艷、精準、氣場強大、掌控著龐大科技帝國“晴空科技”的女人?

那個名字代表著云端之上、光芒萬丈的存在,

和我這種在泥濘里掙扎求存、連房租都時常拖欠的底層螻蟻,

隔著一條深不見底、遙不可及的銀河!我竟然…竟然對著護士說,她是我老婆?

巨大的荒謬感像冰冷的黑色潮水再次洶涌而來,瞬間將我淹沒。隨之而來的,

是更深的、刺骨的恐慌!她要是醒了,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如此窘境,

發(fā)現(xiàn)是我這個滿身債務、一無所有的窮鬼冒充了她的丈夫……我猛地打了個寒顫,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不敢再想下去。

2 失落在云端推開那扇厚重的、隔絕著生死的病房門時,

里面靜得能聽到輸液管里液體滴落的細微聲響。昂貴的VIP單間,

空氣里飄蕩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被一種清冽、高級的香氛巧妙地中和著。

厚重的遮光窗簾半拉著,外面是城市灰蒙蒙、尚未完全蘇醒的晨光,

給奢華的病房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蘇晚晴靠坐在寬大舒適的病床上,

額角貼著一小塊紗布,襯得她的臉色更加蒼白透明,帶著大病初愈后的脆弱。

濃密如海藻般的黑發(fā)被松松地挽在腦后,露出優(yōu)美卻異常纖細脆弱的脖頸線條。

她身上穿著質地精良、剪裁合身的病號服,早已不見那晚暴雨泥濘中的狼狽。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紗,勾勒著她精致得無可挑剔的側臉輪廓,長長的睫毛低垂著,

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如同蝶翼般的陰影。此刻的她,

褪去了所有屬于商業(yè)帝國的凌厲鋒芒,像一尊被精心呵護卻依舊易碎的薄胎白瓷,

安靜地棲息在這片昂貴的靜謐里。聽到門軸輕微的轉動聲,她緩緩抬起頭。

那雙眼睛——我曾在無數(shù)財經(jīng)報道的高清圖片上見過,它們銳利如鷹隼,

仿佛能洞穿一切商業(yè)迷霧——此刻卻像被蒙上了一層江南煙雨般的薄霧,

帶著初醒孩童般的懵懂、茫然,以及一種深深的、幾乎讓人心碎的依賴,

直直地、毫無保留地望向我。“老公?”她的聲音很輕,帶著大病初愈后的沙啞和虛弱,

卻有種奇異的、羽毛拂過心尖般的柔軟。這聲呼喚,像帶著細小電流,猝不及防地擊中了我,

帶來一陣劇烈的悸動和隨之翻涌而上的、更強烈的恐慌。我僵在門口,像個誤入禁地的乞丐。

手里提著的廉價白色塑料飯盒變得異常沉重,

里面是醫(yī)院樓下小餐館買的、早已失去熱氣、快要坨成一團的白粥。

護士剛才在走廊里低聲叮囑的話,如同魔咒般在我耳邊反復回響:“蘇女士腦震蕩比較嚴重,

導致逆行性遺忘,短期記憶受損嚴重,尤其對事故發(fā)生前后幾天的記憶完全是一片空白。

她目前只認定你是她的丈夫,情緒依賴非常重。作為‘家屬’,你要積極配合治療,

盡量順著她的認知,避免任何可能刺激到她的言語和行為,

這對她的恢復至關重要……”“老公,你站門口干嘛?”她微微歪了歪頭,

眼神純粹得不染一絲塵埃,帶著一絲孩子般的不解,“快進來呀。

”她甚至下意識地朝我這邊挪了挪身體,拍了拍床邊空出的位置,動作自然而親昵。

我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喉嚨干澀得像被烈日暴曬過的沙漠。

頂著護士那充滿鼓勵卻又隱含警告的眼神,我硬著頭皮,如同踩在燒紅的炭火堆上,

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挪到那張寬大得能睡下三個我的病床邊。

我把那盒印著油膩快餐店紅字的劣質塑料飯盒,

輕輕地、帶著點自慚形穢地放在光可鑒人的紅木床頭柜上,

動作僵硬得像個關節(jié)生銹的提線木偶?!拔摇o你帶了點粥?!甭曇舾砂桶偷?,

沒有任何水分,連我自己都覺得刺耳。

蘇晚晴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那與整個病房奢華格調格格不入的塑料飯盒上。

她秀氣的、形狀完美的眉頭幾不可察地、極其輕微地蹙了一下。

那是一種長期浸淫在頂級生活品質中形成的、近乎本能的挑剔和不適。

但這蹙眉真的只是一閃而過,快得如同錯覺。她重新抬起眼,看向我時,

眼神瞬間又恢復了那種毫無雜質的、溫軟的信任,甚至還帶著一絲明顯的心疼。“辛苦你了。

”她溫軟地說,聲音像羽毛般輕柔。她甚至下意識地伸出手,

纖細白皙的手指帶著病后的虛弱,似乎想碰碰我臉上昨晚摔倒時擦傷、尚未完全結痂的痕跡。

這個親昵的動作讓我渾身一僵,幾乎是出于本能地往后縮了一下。她的手頓在半空,

指尖在晨光中顯得格外脆弱。一絲清晰的困惑和受傷飛快地掠過她清澈的眼底,但很快,

就被更深的、如同雛鳥般的依賴所覆蓋?!澳恪彼栈厥郑p輕放在潔白的被面上,

聲音更輕了,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是不是…昨晚沒睡好?很累嗎?

”語氣里是毫不作偽的關切。這純粹的關切,比最鋒利的刀子還要銳利,

狠狠地扎進了我早已不堪重負的心臟。我狼狽地避開她探詢的目光,

含糊地應了一聲:“嗯…還行。你感覺怎么樣?頭還疼得厲害嗎?

”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昂枚嗔?。”她輕輕搖了搖頭,動作幅度很小,

似乎怕牽動傷口。她的目光不再停留在我臉上,而是緩緩下移,

落在我沾著干涸泥點、明顯洗得發(fā)白、褲腳甚至有些磨損的牛仔褲上,又緩緩上移,

落在我身上那件袖口已經(jīng)磨出毛邊、領口微微變形、顏色暗淡的廉價化纖外套上。

她的眼神里沒有鄙夷,沒有嫌棄,

只有一種純粹的、努力在理解某種超出她認知范圍事物的困惑打量,

像是在研究一個陌生的、難以理解的符號。然后,那層籠罩在她眼底的薄霧般的困惑,

似乎又加深、濃重了幾分?!袄瞎?,”她猶豫了一下,貝齒輕輕咬了下蒼白的下唇,

聲音輕得如同耳語,帶著一種生怕驚擾到什么的小心翼翼,“我們…是不是…過得…不太好?

”她的目光掃過這間奢華病房里昂貴的設施,又落回我身上,

最終停留在那個廉價的塑料飯盒上,眼神里充滿了不確定的探尋。她的問題,

像一把生銹的、遲鈍的鋸子,開始在我心上緩慢地、殘忍地拉扯。我們?過得不好?

這簡直是世界上最荒謬的反問!可對著這張蒼白、脆弱、寫滿了全然信任和依賴的臉,

那個冰冷殘酷的“是”字,如同燒紅的鐵塊,死死地卡在喉嚨深處,灼燒著我的聲帶,

無論如何也吐不出來。巨大的謊言像沉重的巨石壓在我的胸口。“別瞎想,

”我聽見自己干澀得如同砂礫滾動的聲音響起,

帶著一種連自己都覺得無比虛偽和可悲的安撫意味,“你好好養(yǎng)傷,什么都別操心。

錢的事…有我呢?!?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巨大的荒謬感幾乎讓我窒息。有我?我有什么?

口袋里那幾張皺巴巴、加起來可能還買不起她病房里一瓶礦泉水的零錢嗎?

還是那輛摔得半殘、價值可能抵不上她一個包的電瓶車?她看著我,

那雙褪去了所有商場硝煙、此刻清澈見底的眼眸,如同兩泓深潭。

她似乎在極其認真地、努力地分辨著我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

試圖從中找到能支撐她這個陌生世界的答案。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的幾秒鐘,

她才慢慢地、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

唇角努力地向上彎起一個淺淺的、帶著明顯疲憊卻異常柔和的弧度。“嗯,我知道,

”她輕聲說,語氣里帶著一種近乎盲目的、讓人心頭發(fā)顫的信任,“有你在,就很好。

” 她甚至伸出手,輕輕地、小心翼翼地覆在我放在床邊、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背上。

那微涼的、柔軟的觸感,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穿了我所有的防御,

帶來一陣劇烈的酸楚和難以承受的沉重。

3 陋室微光推開那扇斑駁掉漆、吱呀作響的出租屋木門時,

質家具、廉價泡面調料包、淡淡霉味以及一絲若有似無的機油(來自角落的電瓶車)的氣息,

如同一個巨大的、無形的拳頭,迎面狠狠砸了過來。這味道我聞了幾年,早已麻木,

甚至覺得帶著某種“家”的歸屬感。但此刻,站在門口,

看著蘇晚晴下意識地、微微蹙起的精致鼻尖,

以及她眼底那抹根本來不及掩飾的、巨大的陌生感、不適感,甚至是一閃而過的驚愕,

我臉上瞬間火辣辣地燒了起來,一直燒到耳根。仿佛自己最不堪、最隱秘的傷口,

被猝不及防地暴露在聚光燈下。這就是我的“家”,

一個位于老舊居民樓頂層、冬冷夏熱的單間。墻皮斑駁脫落,露出底下深色的水泥底子,

天花板角落洇著幾塊深黃色的、形狀可疑的水漬,像丑陋的傷疤。

一張彈簧早已失去彈性、稍一動彈就發(fā)出刺耳呻吟的單人床占據(jù)了房間大半空間,

床邊塞著一張油漬麻花、腿腳不穩(wěn)的折疊桌,上面堆著沒洗的碗筷、半袋開了封的榨菜,

以及幾桶花花綠綠、不同口味的泡面,如同某種貧困的圖騰。

唯一的窗戶對著隔壁樓灰撲撲的墻壁,距離近得仿佛能聞到對面廚房的油煙味,

光線常年昏暗。角落里散落著幾個裝雜物的破舊紙箱,

以及我那輛沾滿泥點、輪胎癟了一塊的破舊電瓶車,

散發(fā)著機油、雨水和塵土混合的、屬于底層掙扎的氣味。這就是她的“家”?

一個身價難以估量、出入頂級場所、掌控著科技帝國晴空科技的女總裁的“家”?

蘇晚晴站在狹窄的門框內,像一尊被定格的玉雕,一步也沒踏進來。

她身上那件質地柔軟、剪裁精良的米白色羊絨開衫,在昏暗的光線下散發(fā)著溫潤的光澤,

襯得她大病初愈后的臉色越發(fā)蒼白清瘦,

與這逼仄、灰暗、雜亂、彌漫著衰敗氣息的空間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

像一幅價值連城的文藝復興時期名畫,被粗暴地、殘忍地釘在了廢棄工棚斑駁骯臟的墻面上。

她那雙恢復了部分神采、卻依舊帶著迷茫的眼眸,緩緩地、一寸一寸地掃視著這方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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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18 20:54: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