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城三月,天氣逐漸轉(zhuǎn)暖,但仍有涼意。
穿著一身職業(yè)裝的舒嫣對著鏡子調(diào)整珍珠耳釘時,壓根沒想到這會是她職業(yè)生涯最魔幻的早晨。
作為華誠會計事務(wù)所的拼命三娘,今天這場和林盛集團的年審洽談,關(guān)系著她能不能從高級審計員升高級經(jīng)理——畢竟林盛這尊汽車行業(yè)的大佛,要是能抱上大腿,往后接項目都能橫著走。
直到她看見自己的奔馳C260時,睫毛都在抖。
擋風(fēng)玻璃碎成蜘蛛網(wǎng)狀,手機支架像枚飛鏢,直插中控臺,在晨光里格外諷刺。
“哪個缺德玩意高空拋物!”她氣得把腳下石子踢飛了。
掏出手機,先報了警又call保險公司,等交警拍完照畫完線,已經(jīng)八點整了。
她又立即撥通了,她哥秦昊的電話。
“哥,我的車被砸了??晌疑衔缬袀€特別重要的會。拖車要一會才能來,我沒時間等了。你過來幫我處理一下。”舒嫣語氣著急,簡單的把事情交代了一下。
轉(zhuǎn)身攔了輛出租車。
早高峰的車流堵得水泄不通。
司機大叔悠哉轉(zhuǎn)著方向盤,說這滬城話:“哎唷喂,前頭車子堵得來,像蟹腳交叉一樣,動也勿動!”
舒嫣盯著手表上跳動的數(shù)字,突然把心一橫,掃碼付錢,就往車外沖。
十厘米的高跟鞋踩在柏油路上,發(fā)出叩叩的聲響,每一下都像踩在她的神經(jīng)上。
沒跑幾步,她忍無可忍,彎腰把兩只鞋都脫了下來,隨手拎著。
光腳踩上早春冰涼的路面,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
包里,領(lǐng)導(dǎo)Linda的電話一個接一個,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
可她騰不出手——左手抓著電腦包,右手挎著單肩包。
與此同時,一輛黑色庫里南正優(yōu)雅地從街邊駛過。
林澤琛手里翻著文件,雙眸快速掃描著文件的內(nèi)容。
他身著剪裁利落的高定西裝,肩線挺括,襯得身形愈發(fā)修長。
俊朗的面容上沒什么表情,周身都散發(fā)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壓迫感。
前面開車的助理林巖透過后視鏡看了一眼林澤琛,又瞅了瞅窗外狂奔的女人,忍不住吐槽道:“那個美女,光著腳跑,看著都覺得冷啊?!?/p>
林澤琛翻著文件的手頓了頓,循聲望去,確實有個女人在狂奔,職業(yè)套裝勾勒出纖細(xì)的腰線,長發(fā)被風(fēng)吹得凌亂不堪。
她赤腳踩地的樣子,透著一股不顧一切的狼狽。
他嗤笑一聲:“既然這么急,早干嘛去了?!?/p>
助理林巖從后視鏡偷瞄老板緊繃的下頜線,默默把到嘴邊的“這姑娘挺拼啊”咽了回去。
轉(zhuǎn)而附和道:“是啊,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愛睡懶覺,不到快遲到的時候,根本不知道著急。”
林澤琛冷哼了一聲,不屑地說:“為了多睡那一會兒,把自己弄得這么狼狽。”
五分鐘后,庫里南穩(wěn)穩(wěn)地駛?cè)肓肆质⒓瘓F的地下車庫。
舒嫣終于沖到了林盛集團樓下,她扶著冰冷的墻壁,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喉嚨里火辣辣的。
汗水浸濕了她的襯衫后背。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布滿了灰塵和細(xì)小的劃痕,已經(jīng)有些紅腫麻木。
她從包里拿出紙巾,胡亂擦了擦腳底,然后忍著刺痛,小心翼翼地重新穿上高跟鞋。
腳踝接觸到鞋幫的剎那,她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她強迫自己站直,整理了一下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和略顯褶皺的衣服,深呼吸,再深呼吸,努力擠出一個還算鎮(zhèn)定的表情,走進了林盛大廈。
在行政助理略帶探詢的目光引導(dǎo)下,她來到會議室門口。
推開門,會議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她。
“抱歉,我遲到了,給大家添麻煩了?!彼龔澭狼?,高跟鞋邊緣,腳踝處磨破皮滲出的血絲若隱若現(xiàn)。
主位上,林澤琛握著鋼筆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了。
眼前這個略顯狼狽卻強裝鎮(zhèn)定的女人,不就是剛才在街上狂奔的那一個?
此刻她微紅的眼眶里似乎還帶著未干的水汽,像只倔強又無助的小獸。
“看來這次洽談,對你們?nèi)A誠而言,似乎并非那么重要?連準(zhǔn)時都做不到。”他聽見自己說出刻薄的話,卻鬼使神差地放輕了語氣。
Linda剛要開口解釋,舒嫣已經(jīng)挺直脊背:“林總,是我考慮不周。但請相信,我們的方案不會讓您失望。”
林澤琛目光沉沉地看了她幾秒,沒再說話,算是給了她一個繼續(xù)下去的機會。
舒嫣不再耽擱,迅速連接好電腦,打開PPT。
她從華誠的背景實力、團隊核心成員履歷,講到過往的成功案例,條理清晰,邏輯嚴(yán)密。
面對林盛集團財務(wù)部人員提出的幾個尖銳問題,她都對答如流,專業(yè)且自信。
林澤琛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握著激光筆的手上。
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有些泛白,但動作穩(wěn)定,絲毫不見慌亂。
她的陳述冷靜客觀,透著一股超越年齡的沉穩(wěn)干練。
有那么一瞬間,這張略顯蒼白卻眼神明亮的臉,與記憶深處某個模糊的影子發(fā)生了重疊。
但他很快將這絲異樣壓了下去。
他是商人,評估價值,權(quán)衡利弊,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會議接近尾聲,雙方就合作細(xì)節(jié)基本達成一致。
“審計費,在你們報價的基礎(chǔ)上,再降百分之十。”林澤琛突然開口,打破了會議室里融洽的氣氛。
這話一出,舒嫣和Linda幾人臉色都微微一變。
Linda剛想開口爭取一下,試圖討價還價。
林澤琛又慢悠悠地補了一句,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舒嫣的腳踝:“就當(dāng)是……看在某人光腳跑了三條街的誠意上?!?/p>
簽完合同的剎那,舒嫣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林澤琛遞來鋼筆時,指尖擦過她的手腕,帶著雪松香水的涼意。
她倉促收回手,鋼筆在合同上劃出歪扭的痕跡,像是此刻凌亂的心跳。
"合作愉快。"林澤琛起身時西裝帶起一陣風(fēng),將桌上的文件掀起邊角。
舒嫣低頭迅速整理好資料。和Linda一行人離開林盛集團。
回華城的商務(wù)車?yán)餁鈮旱偷脭Q出水。
Linda臉色鐵青。
舒嫣縮在后排,數(shù)著座椅上的菱形紋路,感覺每一道都像刻在自己腦門上的罪證。
“舒嫣,你也算是所里的老人了吧。今天這么重要的會議,居然犯這么低級的錯誤,還遲到?”
Linda氣得聲音都有些顫抖,她的拳頭緊緊握著,指關(guān)節(jié)泛白,“降十個點審計費,都夠你買輛新車了。車子砸了晚點處理不行嗎?做事情能不能先動動腦子。”
舒嫣咬著嘴唇,滿心愧疚,低聲道:"Linda姐,我以為很快能處理完,沒想到......"
"沒有那么多沒想到!"Linda猛地拍向座椅扶手,"想當(dāng)高級經(jīng)理,就得有做大項目的本事!連輕重緩急都分不清,怎么擔(dān)重任?"
前排的Lisa小心翼翼地回頭勸道:"她也不是故意的,今天確實特殊......"
"特殊?客戶要的是方案,不是生存指南!他不會想知道你為什么遲到,他們看到的是結(jié)果和事實。這單關(guān)系著所里很多同事的年終獎,你負(fù)得起責(zé)嗎?"Linda氣得胸口劇烈起伏。
舒嫣強忍著委屈:"我會跟進林盛后續(xù)服務(wù),用專業(yè)挽回印象。"
Linda看了舒嫣一眼,事已至此,再多說也無益了,好在結(jié)果不算太差。
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希望你這次真的能長點記性,別再犯這種低級錯誤了。”
回到辦公室,舒嫣滿心懊惱。她清楚,Linda雖然嚴(yán)厲,卻真心為她好。當(dāng)年畢業(yè)實習(xí),讀研期間邊工作邊學(xué)習(xí),都是Linda一路提攜??扇缃褚驗樽约旱氖д`,讓公司損失不小,愧疚感幾乎將她淹沒。
正自責(zé)時,秦昊電話打來,“嫣嫣,你得來警局一趟,有新情況。”
警局里,一對年輕情侶格外引人注目。
女生眼睛紅腫,局促不安地絞著衣角,男生染著紅色頭發(fā),翹著二郎腿,滿臉不耐煩。
警察正在一旁做筆錄。
舒嫣一進去便看到這樣的場景。
秦昊指了指那對情侶,低聲對舒嫣說:“我在拖走你車的時候,清理車內(nèi)貴重物品,發(fā)現(xiàn)部手機,交警查到是他們的。”
女生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哭腔:“昨晚……我在直播PK,他突然就沖進來,莫名其妙地和我發(fā)脾氣?!闭f著,她還委屈地瞪了男生一眼。
“我莫名其妙,我……我那是看到你穿得那么暴露,還不停的對著手機在那扭動著身體,像什么樣子。”男生拍桌怒吼。
女生帶著哭腔反駁道:“我那是為了賺錢?!?/p>
“老子缺你那仨瓜兩棗,你吃我的住我的,給你錢不夠花嗎,還要去搞那樣的直播。”
警察嚴(yán)肅警告:“好了,好了,控制好你的情緒,你知不知道高空拋物有多危險?這次只是砸壞了車,砸到人那是要負(fù)刑事責(zé)任的?!?/p>
男生在警局的威嚴(yán)下,氣勢也變了,故作不屑的哼道:“我一時失手,這不也沒砸到人嗎。”
舒嫣聽著他們的對話,也算明白了事情的過程了。
氣得皺眉:“吵架就能隨便扔?xùn)|西嗎?我的車被砸成那樣,還差點耽誤大事。”
女生忙不迭地道歉:“姐姐,對不起,都是我們的錯,我們會賠償你的損失的,真的很對不起?!?/p>
男生卻撇撇嘴說:“哼,不就是一輛車嘛。大不了賠你一輛新的,爺不差錢。”
秦昊聞言,怒氣直升,“噌”一下站起身來,拍著桌子怒吼道:“怎么說話的,這是賠償車的問題嘛?要是我妹當(dāng)時坐在車?yán)铮陀猩kU。誰差你那點賠償錢?!比缓髮χ煺f:“警察同志,他既然是這樣的態(tài)度,那事就不能輕易的了了?!?/p>
舒嫣忙上前拉住秦昊,眼神里帶著焦急:“哥,你別沖動,冷靜一下。”
警察也趕忙勸解道:“大家都冷靜一點。裴智韜,注意你認(rèn)錯的態(tài)度。還想不想好好調(diào)解?!?/p>
舒嫣聽聞這個名字,心里一驚,暗自思忖,這樣不良少年,還叫智韜,人和名字真的不匹配啊。
那女孩也急著拍打裴智韜,眼中帶著焦急和埋怨:“你就別說話了,行不行?”
隨后對秦昊道:“大哥,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計較,他就是這樣臭脾氣。”她雙手合十,向秦昊作揖。眼神里滿是祈求。
舒嫣看著他們,無奈地嘆了口氣,心想,還好這次沒有造成更嚴(yán)重的后果。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大。她把秦昊拉坐下。轉(zhuǎn)向警察,問道:“警察同志,這種情況,我們應(yīng)該如何進行賠償協(xié)商?”
警察點了點頭,開始詳細(xì)解釋賠償流程和注意事項。
事后,秦昊和舒嫣走出了警局,警局外的陽光有些刺眼,舒嫣嘆了口氣,想想這一上午發(fā)的糟心事,讓她神經(jīng)都一直緊繃著,現(xiàn)下算是松了一口氣。
秦昊跟在她身后,臉色依舊難看,他突然停住腳步,聲音帶著壓不住的火氣:“這事就不應(yīng)該這樣和他們了了,現(xiàn)在年輕人就是欠教訓(xùn)?!?/p>
舒嫣轉(zhuǎn)過身,看著哥哥怒氣沖沖的樣子:“算了,同一棟樓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搞得太僵了也不好。以后相處也尷尬”
“相處?跟那種人有什么好相處的?”秦昊上前一步,手臂揮動著,“今天他敢扔手機,明天就敢扔別的!這種人就是欠教訓(xùn)!你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他還以為你好欺負(fù)!”
舒嫣皺了皺眉,她不是沒脾氣,只是覺得沒必要。“教訓(xùn)他能怎么樣?難道真要鬧到他負(fù)刑事責(zé)任?為了置氣,把自己也拖進去?”她頓了頓,聲音放低了些,“再說,我的車已經(jīng)那樣了,重要的是解決問題,不是跟他斗氣?!?/p>
秦昊看著舒嫣,語氣里帶著恨鐵不成鋼:“嫣嫣,你就是太好說話。這世道,你不硬氣點,別人就蹬鼻子上臉!今天這事要不是我在,你打算怎么辦?就自己吃這個啞巴虧?”他想起那小子在警局里還想嘴硬的樣子,火氣又上來了,“那種連女朋友都打,吵架就亂扔?xùn)|西的家伙,你還指望他跟你講鄰里和睦?”
舒嫣心里也堵得慌,她當(dāng)然生氣,車被砸成那樣,重要的會議遲到,還被Linda訓(xùn)斥,這一切都拜那對情侶所賜。
但她更清楚,繼續(xù)糾纏下去,除了浪費時間和精力,不會有更好的結(jié)果。她不想再看見那對情侶,也不想再跟他們有任何瓜葛。
她走上前,輕輕拉了拉秦昊的胳膊,換上了一副輕松的語調(diào),試圖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哥,哪有那么多人想要欺負(fù)我?我這不是有你撐腰嗎?”她故意眨了眨眼睛,帶上點俏皮,“再說了,為那種人生氣,不值得。氣壞了自己怎么辦?”她知道她哥就是順毛驢。
秦昊看著她這副模樣,心里的火氣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熄了大半。他還能說什么?這個妹妹,從小到大都這樣,看著獨立要強,骨子里卻心軟,總想著息事寧人。他伸出手,沒好氣地揉了揉她的頭發(fā):“你啊,就會耍賴。”
他沒再繼續(xù)那個話題,轉(zhuǎn)而說道:“月底,秦霖生日,記得回家一起聚一聚?!彼崞鸺依锏氖?,語氣緩和下來,“爸媽都念叨你了,說你忙得腳不沾地,也不知道回去看看?!?/p>
舒嫣點了點頭,臉上露出笑容:“知道了,哥。我記著呢,一定回去。”
總算把這沉重的話題揭過去了。她想起另一件事,眼神亮了亮,“對了,今天何思蔓的餐廳開業(yè),就在附近,我們過去看看?正好散散心,也給她捧個場。”
秦昊想了想,點頭應(yīng)允:“行,去看看也好?!?/p>
舒嫣像是松了一大口氣,拉著秦昊的胳膊,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