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嫣在下班的點,才趕回到事務(wù)所,一頭扎進數(shù)據(jù)堆里,認真修改方案。直到方案敲定,發(fā)送到林澤琛的郵箱,這才下班。
她剛從公司出來,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風(fēng)拂過,帶著些許涼意。包里的手機冷不丁響起來,她掏出一看,屏幕上跳出個陌生號碼。
舒嫣微微皺眉,還是按下接聽鍵,語氣禮貌又客氣:“您好?”
電話那頭先是一陣沉默,安靜得有些詭異。
就在她準備再瞅瞅號碼時,一個男聲傳來:“是我,周景策。”
周景策心里多少有點失落,顯然那晚舒嫣沒有存他號碼。
舒嫣反應(yīng)過來,這人是前幾天媽媽安排相親認識的。
她禮貌回應(yīng):“你好,周先生。找我有事嗎?”
“明天有空嗎?一起去釣魚怎么樣?”周景策聲音沉穩(wěn)溫和。
舒嫣握著手機,想起那晚兩人尬聊到宇宙洪荒的情景。
上次周景策送她回家后,她就想好了,要是他再聯(lián)系,自己就把話挑明。
明年晉升高級經(jīng)理人的事兒,是她眼下最重要的目標,今年更是關(guān)鍵沖刺期。
工作上一個接一個的項目,頻繁的加班和出差,忙得她腳不沾地,哪有閑情逸致談情說愛。
現(xiàn)在周景策約她釣魚,倒也正好,把話攤開說清楚,省得耽誤彼此。這么想著,舒嫣嘴角扯起一抹公式化的笑:“行啊,明天幾點?”
“上午九點,我去接你?!敝芫安哒Z氣里透著點期待。
“好,明天見?!?/p>
“嗯,明天見?!闭f完,兩人掛了電話。
第二天早上九點,周景策準時打來電話。
舒嫣麻溜地下樓,周景策的車停在單元門口。她拉開車門的瞬間,檀木的淡香混著陽光氣息涌來,男人握著方向盤的手背上,有道淺淡的疤痕從虎口延伸至腕骨。
她想到鄧子豪曾在家庭群里發(fā)來消息:“周景策那小子,高中可是我們陽山一中的風(fēng)云人物,校運會1500米破了校紀錄的。”
周景策也同時打量著她,只見她穿一件防曬外套,里面搭著緊身T恤,下身是工裝闊腿褲,腰上還掛了個腰包,再配上帽子和墨鏡,便笑道:“裝備很專業(yè)?!?/p>
舒嫣笑了笑說:“以前我經(jīng)常陪我哥和我爸去釣魚?!?/p>
“那你釣魚技術(shù)肯定很厲害?”
“一般般吧,耳濡目染罷了,多少懂點。不過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我爸和我哥釣,我在旁邊看書。”她輕描淡寫地回應(yīng),不想在這個話題上過多深入。
“那要是一會你不想釣了,也可以看書?!敝芫安哌呴_車邊側(cè)頭看了她一眼。語調(diào)輕松。
“我今天沒帶書,就想好好釣釣魚?!笔骀绦ζ饋恚佳蹚潖澋?,很是好看。
今天她確實是抱著“解決問題”的心態(tài)來的,但也想借此機會放松一下緊繃的神經(jīng)。
“行,爭取多釣幾條?!敝芫安呗曇舻统链己瘢瑤е唤z不易察覺的愉悅。
舒嫣比了個OK的手勢。
車里安靜了幾分鐘,周景策又開口:“我都好些年沒見過秦昊了。”
聞言,舒嫣側(cè)臉看過來,“你認識我哥?”
她有些意外,哥哥秦昊從未在她面前提起過周景策。
“嗯,在陽山一中的時候,我和他同一屆。高中那會我見過你?!彼穆曇艋熘喬ツ脒^瀝青的輕響,“高三運動會,我和秦昊跑1500米,沖破終點線時,你遞了瓶冰鎮(zhèn)礦泉水給我?!敝芫安呱裆届o的講述著,實則暗暗觀察舒嫣臉部表情。他記得很清楚,那天陽光刺眼,少女的臉龐卻比陽光還要明媚。
舒嫣望著道路兩旁飛速后掠的柏樹,努力回憶著。
那年她確實舉著相機給哥哥拍照,運動會人多嘈雜,她似乎是在終點線附近遞過幾瓶水,但具體遞給了誰,她已經(jīng)完全沒有印象了。
“是么?”她摘下墨鏡,略帶歉意地笑道:“可能當時光顧著給我哥加油了,細節(jié)都忘了。”
“后來畢業(yè)典禮,我托秦昊給你帶了盒櫻花味的費列羅作為答謝禮物。不知道有沒有收到?”周景策指腹摩挲著方向盤,不動聲色地拋出這個信息。
櫻花味的費列羅?舒嫣腦海中一片空白。多半是她哥把禮物中途“處理”了。但她也不好當著周景策的面拆穿秦昊。
她敷衍道:“時間久了,早記不清啦!那你后來讀了什么大學(xué)?”她怕周景策追問下去,連忙岔開話題,將話題引向他。
周景策沉聲道:“后來我上的是軍校??上М厴I(yè)后沒有繼續(xù)做一名軍官,而是服從家里安排回到自己企業(yè)里面?!?/p>
“上軍校是不是比較苦?”舒嫣有點感興趣,她對軍旅生活一直有種莫名的向往。
“還好,對于我來說,不苦?!敝芫安呋卮鸬煤艿弧?/p>
周景策沒跟舒嫣說的是,當年他去軍校報到那天,他爸開車送他去火車站。
路過后市街時,他看到舒嫣和她哥哥、姐姐在麥當勞門口。
她穿著校服,露出又細又直的小腿。
夏風(fēng)吹得她高馬尾一甩一甩的,幾縷碎發(fā)貼在白皙的臉上,正小口吃著手里的甜筒。
她當時看向他車的方向,他感覺就像兩人在對視。
她的眼睛又大又亮,滿是青春朝氣。
那一刻畫面,他一直都記得。
而現(xiàn)在,那個女孩就坐在他身旁。
上次聚會,得知鄧子豪的老婆是秦嵐,他問起舒嫣來,知曉她在相親,才安排了上次百日宴見面。
他和顧子銘不熟,也是大著臉去的。
很快,兩人到了釣魚場。
漁場老板一眼認出舒嫣,熱情地打招呼:“妹子來啦!”
他看了一眼舒嫣身后拎著工具的男人,目光中帶著一絲探尋,“今天你哥沒來?”
“嗯,今天和我朋友一起來。老板,還是老位置吧!”舒嫣腳步?jīng)]有停,邊戴手套邊朝那個有樹蔭的釣臺走去,動作熟練。
周景策拎著釣具,跟在身后。
看著眼前這女人,一身裝備和熟練程度,仿佛來到她的主場。
在心里又默默給鄧子豪記一功,果然來釣魚是對的。
在釣魚臺坐定后。
周景策熟練的把兩副魚竿組裝好。動作行云流水。
舒嫣在一旁看著,笑道:“挺熟練的,你也經(jīng)常釣魚?”她有些意外,上次相親可沒聽他說起這個愛好。
周景策淡笑,將其中一支魚竿遞給她:“不怎么釣,組裝這個比組裝槍支簡單?!?/p>
“那這對你來說是小兒科?!笔骀探舆^魚竿,心想這人說話還挺有意思。
周景策笑而不語。
天知道,這幾天他得知舒嫣喜歡釣魚后,下了多大功夫。
他跑了好幾家漁具店,從選魚竿到了解各種魚竿的性能,回家后對著說明書和視頻,連續(xù)組裝拆卸了無數(shù)遍,才做到如今這般熟練。
《路亞釣法全解》這本書頁里都被他記著密密麻麻的筆記。
白天公司事情繁雜,晚上就拉著會釣魚的朋友去水庫夜釣,硬是把附近的蚊子都喂飽了,才勉強看起來有模有樣,不至于在舒嫣面前露怯。
舒嫣選了一根較輕的直柄竿。
周景策很自然地接過,幫她掛好魚餌,動作細致。
只見舒嫣單手拿著魚竿,手腕輕輕一揚,再一松手,魚線帶著餌精準地彈出去了,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落點恰到好處,一個漂亮的過頭拋。
另一只手則輕巧地搖著路亞輪,調(diào)整著魚線的長度。
周景策眼中閃過一絲驚嘆,隨即毫不吝嗇地鼓掌,嗓音飽滿地夸了一句:“漂亮!”
舒嫣溫聲笑道:“最近忙于工作,好久沒釣了,手感有點生疏了?!彼@話半是謙虛,半是試探。
周景策也把自己的魚竿甩了出去,動作雖然也算流暢,但比起舒嫣的行云流水,還是略遜一籌。他側(cè)臉看過來,問道:“你這行平時工作很忙嗎?”
“是啊,審計高峰期連軸轉(zhuǎn)是家常便飯,忙起來的時候,凌晨一兩點下班也是常事?!笔骀坦室鈴娬{(diào)工作的忙碌和辛苦,既是陳述事實,也是在委婉地豎起一道盾牌,暗示自己沒有精力投入其他。
“聽起來很辛苦!”周景策的語氣帶著關(guān)切。
“可我喜歡這個行業(yè),雖然工作忙一些,但很有收獲感。而且,我也在爭取明年晉升高級經(jīng)理人?!?/p>
舒嫣看著浮漂,語氣卻異常清晰,“所以目前我沒時間,也沒有精力去考慮個人感情問題。是我媽比較著急,才一直催著我相親。上次參加何思蔓的百日宴,是我媽有那方面的意思,我是單純地去參加宴會,給朋友捧個場。希望你不要有誤會?!?/p>
她不想再拐彎抹角,選擇直接將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干脆利落。
周景策聽完,臉上并沒有太多意外的表情,只是靜靜地看著水面,幾秒后才轉(zhuǎn)過頭,語氣依舊溫和:“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其實,我也是抱著交個朋友的目的去的,畢竟多個朋友多條路。你也不用有什么壓力?!?/p>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帶著幾分輕松,“朋友之間,偶爾一起釣釣魚、喝喝茶,總不算耽誤正事吧?”他側(cè)頭望著她,眼神誠懇,“就當是,給忙碌的工作,留一點透氣的間隙?”
見周景策說得如此云淡風(fēng)輕,把一切都歸結(jié)于“朋友”,舒嫣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都是成年人,有些話點到為止,彼此都應(yīng)該明白對方的意思。
或許,是她先前多慮了。
兩人有一句沒有一句聊著。
舒嫣很喜歡聽周景策講他軍校時有趣的事,那些聽起來遙遠又新奇的經(jīng)歷,還有他一群可愛的戰(zhàn)友,勾勒出她不曾接觸過的世界。
周景策也耐心細致地講著,偶爾停頓一下,看著舒嫣聽得入神的樣子,眼中帶著笑意。
時間在這樣閑適的氛圍中悄然流逝。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舒嫣的魚竿猛地一沉,竿尖幾乎要扎進水里。
她一只手壓著竿柄,另一只手腕托著竿身,感覺一股巨大的力量從水下傳來,魚竿彎成夸張的弧度,看起來魚很大。
這魚力氣足,拉扯得她手臂發(fā)酸,有點廢力。
周景策見狀,忙起身走了過來,在她身側(cè)蹲下,“給我吧,這魚勁兒不小?!?/p>
舒嫣把魚竿遞給他,自己則向漁場老板喊道:“老板,拿漁網(wǎng)!”老板聞聲小跑過來,手里提著一張大漁網(wǎng)。
老板笑道:“妹妹,厲害啦,一上來就釣條大的!”他瞄了一眼彎弓的魚竿,又看看周景策,眼中帶著贊賞。
周景策接過魚竿,穩(wěn)穩(wěn)地與水下的力量抗衡,動作沉穩(wěn)有力。
經(jīng)過一番僵持,魚終于被遛得筋疲力盡,浮上了水面。
老板眼疾手快,將漁網(wǎng)伸入水中,將魚兜了上來。
看著撈上來十多斤重的青魚在網(wǎng)里活蹦亂跳,饒是性格沉穩(wěn)內(nèi)斂的周景策也按捺不住心中驚喜,臉上露出由衷的笑意。
“好家伙,得有十斤吧!”老板掂量著魚,贊嘆道。
兩人又接二連三分別釣起幾條大小不一的魚,雖然沒有第一條那么震撼,但也收獲頗豐。
舒嫣的心情也隨著每一次魚咬鉤而放松下來,工作帶來的緊繃感消散了不少。
這時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打破了這份寧靜。
舒嫣從包里掏出手機,屏幕上跳動著“林澤琛”的名字,她猜應(yīng)該是方案有問題。
接起電話,語氣立刻切換到工作模式:“林總,是方案有問題嗎?”
電話那頭,林澤琛聽到背景傳來一陣風(fēng)聲,像是在一個空曠的地方,伴隨著水波輕響。
他靜默了兩秒,出聲問道:“在哪?”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舒嫣剛想回答,旁邊傳來周景策渾厚的聲音,帶著釣魚時的興奮:“咬竿了,把竿給我!”
舒嫣順手將魚竿遞給周景策,對著電話回道:“在釣魚?!?/p>
電話再次陷入沉默,這次持續(xù)的時間更長,空氣中似乎凝固了一瞬。
然后,林澤琛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骸按驍_你了嗎?”
舒嫣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不顯:“沒關(guān)系,林總,您說!”她握著手機的手指收緊。
“方案還有幾個地方要修改,我已經(jīng)發(fā)到你郵箱了。”林澤琛沒有再提其他,直奔主題。
“好的,我看一下。林總,新的方案最晚什么時候要?”舒嫣問道,心里已經(jīng)開始盤算回去工作的時間。
“盡快!”說完,電話被掛斷,沒有一句多余的寒暄。
這通電話,如同兜頭澆了一盆冷水,讓舒嫣已經(jīng)沒了繼續(xù)釣魚的興致。
工作就像催命符,隨時可能打斷她的生活。
周景策還在旁邊興致勃勃地看著新釣上來的魚,完全沒注意到她情緒的變化。
“這魚不錯,肥得很?!敝芫安哒f著,提議道:“讓漁場加工一條,我們吃完午飯再回去怎么樣?”
舒嫣看著網(wǎng)里的魚,心里卻想著郵箱里的方案和“盡快”的要求,實在沒有心情坐下來吃飯。
“不了,周先生。有工作等著,我還是先回去吧,飯以后再吃吧?!彼Z氣帶著明顯的拒絕。
周景策轉(zhuǎn)頭看向她,捕捉到她眉宇間一絲疲憊和焦慮。
他看著網(wǎng)里的魚,思忖片刻,知道強留她吃飯不妥。
他換了個提議:“要不,選一條魚帶著回去,我做給你吃?”
舒嫣愣?。骸拔壹也婚_火?!?/p>
周景策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驚愕:“那你平時怎么吃?”這倒是他沒想到的。
“在家的話,我一般到我姐家吃?!笔骀探忉尩溃貚购袜囎雍兰以谒龢窍?,蹭飯方便。
周景策一聽,眼睛亮了亮,這倒是意外之喜?!澳歉茫阳~拿到子豪家里燒,我還能和他喝兩杯。”
說著,他也不等舒嫣再拒絕,直接蹲下身,開始在網(wǎng)里挑選個頭合適的魚。
舒嫣看著他的動作,知道自己再拒絕也不合適,只能任由他帶著魚一起送她回家。
她心里想著,到了姐姐家,總能找到借口脫身去處理工作。
與此同時,在靜謐的辦公室里,林澤琛按下專線,本想吩咐安娜沖杯咖啡,手指觸碰到按鍵時,才想起今日是周末,安娜并不上班。
他收回手,坐在寬大的辦公椅里,腦海中回響著舒嫣電話里傳來的風(fēng)聲、水聲,以及那個突兀出現(xiàn)的渾厚男音。
他思忖著,剛剛給舒嫣打的那通電話,在聽到那個聲音后,自己的語氣是不是有些欠妥。
他皺了皺眉,站起身,打算親自去茶水間沖咖啡。
辦公室的門卻在此時被猛地推開,發(fā)出“砰”的一聲響。
林巖疾步進來,臉上帶著焦急的神色:“琛哥,先生今晚的飛機到榕城?!?/p>
林澤琛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周遭的空氣仿佛都冷了幾分。他的聲音冰冷,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具體時間?”
“我們的人說,是凌晨4點的飛機,到達長樂國際機場大概晚上6點左右?!绷謳r趕忙回道,他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
林澤琛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做出決定:“現(xiàn)在回榕城?!?/p>
他大步朝著辦公室門外走去,邊走邊對林巖吩咐:“給林松打電話,讓他通知阿茹也早點回去。”
他心里清楚,父親這次突然回國,大概率是母親動了真格,讓人停掉了父親在米國那邊的供貨渠道,還凍結(jié)了房產(chǎn),將父親逼得走投無路了。
父親在米國那點生意,本就是母親當年為了讓他遠離榕城,不再插手林氏事務(wù)所業(yè)務(wù)而默許的……一種體面。
這幾年,父親倒也安分的守著那點生意,雖說不算大富大貴,但也還算安穩(wěn)度日,輕易不會回國。
他加快腳步,離開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