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花轎猛地一頓,我額頭撞上轎壁。疼。不是夢。指甲掐進掌心的肉里,血珠滲出來。
大紅蓋頭下,我盯著那點猩紅笑了。原來閻王殿里那碗孟婆湯是摻水的。
喜樂聲刺得耳膜發(fā)脹。和前世一模一樣的調(diào)子,連吹嗩吶的肺活量都沒變。轎簾掀開時,
我數(shù)著裴府門檻上的裂紋——第三條裂縫里還卡著那年我親手塞進去的銅錢。
"新娘子跨火盆嘍!"我故意踩歪半步。繡鞋邊緣燎出焦痕,人群發(fā)出夸張的驚呼。
蓋頭縫隙里,看見裴玉書假意來扶的手。骨節(jié)修長,指甲縫里還沾著墨漬。
前世我就是被這雙手推進地獄的。喜堂上拜天地時,我盯著裴玉書后頸的痣。上輩子洞房夜,
他說這是文曲星下凡的印記?,F(xiàn)在我只想用金簪捅穿它。
"禮成——"蓋頭被秤桿挑起的瞬間,我飛快垂下睫毛。燭光里裴玉書的臉像刷了層釉,
連假笑的角度都和記憶中分毫不差。他身后探出張鵝蛋臉,裴小妹捧著棗糕沖我眨眼。
"嫂嫂吃甜糕。"我咬了一口。桂花瓣下藏著苦杏仁味。果然還是老配方。合巹酒端上來時,
我手腕一抖。琉璃盞砸在地上,酒液濺濕裴玉書嶄新的官靴。他眉頭跳了下,
又立刻換上體貼模樣:"娘子緊張了。"賓客們發(fā)出曖昧的笑。我低頭絞著帕子,
看他在眾人面前表演溫柔夫君。前世這晚他灌了我三杯酒,第二天我頭疼得差點錯過敬茶。
紅燭燒到第三更時,裴玉書終于鼾聲如雷。我盯著床頂?shù)陌僮訋?,?shù)到第一百個胖娃娃,
輕輕抽出被他壓住的衣袖。月光從窗欞漏進來,照在博古架第二層的青瓷瓶上。
我踮腳轉(zhuǎn)動瓶身,暗格"咔嗒"彈開。霉味混著墨香撲面而來,
那疊策論草稿用紅繩捆得整整齊齊。最上面那頁還沾著胭脂印。是我前世熬夜口述時,
困得撐不住臉蹭上去的。窗外傳來打更聲。我摸出袖中準備好的贗品,把真跡塞進貼身荷包。
轉(zhuǎn)身時裙角勾倒花瓶,裴玉書在夢里咕噥了一聲。"夫君要喝水么?"我柔聲問。沒有回應。
我站在床邊看他睡相,月光把他睫毛投下的陰影拉得很長。多像個人啊。五更天時,
陳姨娘派來的丫鬟在門外咳嗽。我迅速躺回喜被里,把荷包壓在后腰。冰涼的綢緞貼著皮膚,
像條隨時會醒的蛇。"少夫人該梳妝了。"銅盆里的熱水騰起白霧。我盯著水面晃動的倒影,
二十二歲的蘇錦娘,眼角還沒有長出細紋。裴小妹蹦進來往我鬢邊插海棠花:"嫂嫂真好看。
"她手腕上的翡翠鐲子水頭很足,是我前世嫁妝里最值錢的那對。
我按住她要抽回的手:"小姑喜歡就戴著吧。"反正三個月后,
李御史會在殿試現(xiàn)場打開我送的密信。梳頭娘子扯疼我頭皮時,我笑出了眼淚。
第2章銅盆里的熱氣撲在臉上,我數(shù)著梳齒刮過頭皮的次數(shù)。裴小妹在旁邊嘰嘰喳喳,
手腕上的翡翠鐲子叮當響。"嫂嫂的頭發(fā)真順。"她手指插進我發(fā)間,突然"哎呀"一聲,
"這根金簪要掉了。"我按住她的手。銅鏡里看見她袖口閃過銀光,
是我妝奩里那支累絲嵌寶的簪子。前世她也是這樣,每天從我這兒順點小物件,
最后連嫁妝箱子都搬空了。"小姑幫我收著吧。"我拔下簪子插進她發(fā)髻,
"配你今兒的杏黃衫子正好。"她耳朵尖紅了,蹦跳著去掀我的首飾盒。梳頭娘子撇撇嘴,
我往她手里多塞了塊碎銀。陳姨娘進來時帶著股藥香。她身后丫鬟端著黑漆托盤,
兩碗湯藥冒著熱氣。"少夫人昨夜辛苦了。"她眼角堆出笑紋,"這是老夫人賞的補藥。
"我盯著碗沿的釉色。前世這碗藥讓我咳了半個月,后來每天晨起都要喝,直到咳出血。
"妾身先給公婆送去。"她轉(zhuǎn)身時裙擺掃過門檻,我猛地站起來。"姨娘當心!
"我左腳絆右腳撲過去,托盤"哐當"砸在地上。藥汁潑在青磚縫里,立刻泛起白沫。
苦杏仁味竄上來,和我上輩子吐在帕子上的血一個味。滿屋子人手忙腳亂。
我趴在地上撿碎瓷片,趁機把沾了藥渣的帕子塞進袖袋。裴小妹突然尖叫:"嫂嫂的手!
"血珠從指尖冒出來。陳姨娘要來查看,我縮回手:"不妨事。"血抹在裙褶上,
像朵歪歪扭扭的梅花。去正院的路上,裴小妹一直摸發(fā)髻。我知道她在確認那支銀簪,
就像確認前世從我這兒偷的每樣東西。拐角處她突然崴腳,整個人撞向我。
妝奩鑰匙從腰間飛出去,銅鎖砸在石板上"當啷"一聲。我的胭脂水粉撒了滿地,
那盒西域螺子黛滾進草叢。"對不起嫂嫂!"她蹲下去撿,袖口里叮叮當當響。等她站起來,
我那對珍珠耳墜不見了,換成兩個褪色的銀丁香。我彎腰幫她拍裙子灰,
趁機摸走她荷包里的紙條。展開瞥見"慶云班柳郎"幾個字,墨跡還沒干透。
前世她偷我嫁妝養(yǎng)的那個戲子,就是慶云班的臺柱子。正堂里茶已經(jīng)涼了。
老夫人腕上的佛珠轉(zhuǎn)得飛快,我知道這是不耐煩。上輩子我在這跪了半刻鐘,
膝蓋上的青紫半個月才消。"新婦給公婆敬茶。"我舉著茶盞的手很穩(wěn)。
裴老爺接茶時咳嗽兩聲,痰盂里帶著血絲。陳姨娘立刻遞上新熬的藥,
我聞見熟悉的苦杏仁味。"這方子吃了半年也不見效。"老夫人皺眉。我低頭數(shù)地磚花紋,
想起前世裴老爺死后,陳姨娘連夜搬空了庫房?;亻T馬車經(jīng)過周記綢緞莊,我故意掀開車簾。
柜臺后頭的年輕人抬頭,和我視線對上時愣了下。前世他餓暈在我陪嫁莊子門口,
我給他本錢跑商,后來他成了皇商。馬車突然顛簸,我袖袋里的藥渣帕子掉出來。
裴小妹伸手要撿,我搶先一步踩住。"臟了就不要了。"她撇撇嘴,轉(zhuǎn)去玩腰間的穗子。
那是我嫁妝里冰蠶絲編的,現(xiàn)在纏著她不知從哪弄來的劣質(zhì)玉墜。經(jīng)過醉仙樓時,
二樓傳來琵琶聲。裴小妹脖子伸得老長,我順著她視線看見個戴幞頭的側(cè)影。
前世她就是在戲園子認識柳郎,后來偷我金鐲子給他贖身。到家我直奔凈房。
從暗袋里取出藥渣包好,連同那張紙條一起塞進恭桶暗格。這是前世我藏私房錢的地方,
連裴玉書都不知道。晚膳時陳姨娘親自布菜。她給我舀的湯特別稠,底下沉著些褐色渣滓。
我假裝手滑,湯碗扣在她繡鞋上。"哎呀!"她跳起來抖裙子。我盯著她腰間晃動的鑰匙串,
最細那把是通庫房的。前世她說要幫我收嫁妝,轉(zhuǎn)頭就把鑰匙給了裴玉書。
裴玉書回來時帶著酒氣。他官服下擺沾著墨,袖口卻是胭脂色。上輩子他說是朱砂,
后來我在他同僚小妾房里見過同色口脂。"娘子在看什么?"他湊過來,呼吸噴在我耳后。
我數(shù)著他衣領(lǐng)上的唇印,不多不少三個,和前世納妾的數(shù)量一樣。燭芯"啪"地爆響。
我取下金簪挑燈花,尖頭對準他咽喉晃了晃。他醉醺醺地笑,
完全沒發(fā)現(xiàn)博古架上的青瓷瓶轉(zhuǎn)了個方向。更鼓敲過三響,我摸出妝臺夾層的銀票。
這是今早當?shù)趑浯滂C子的錢,比前世被裴小妹偷走時多當了二十兩。窗根下傳來窸窣聲。
我吹滅蠟燭,從窗縫看見裴小妹提著裙子往后院跑。她發(fā)間銀光一閃,是我那支累絲簪子。
月光照在妝奩上,空了一大半的格子像張開的嘴。我摸了摸荷包里的藥渣,
明天該去拜訪李御史的夫人了。第3章回門這天,天剛亮我就醒了。枕邊空著,
裴玉書昨夜又宿在書房——和前世一樣,說是備考,實則不知在哪個粉頭屋里。
我摸出藏在枕下的荷包。藥渣已經(jīng)曬干,和那張寫著"慶云班柳郎"的紙條捆在一起。
博古架上的青瓷瓶轉(zhuǎn)回原位,裴玉書果然沒發(fā)現(xiàn)策論被調(diào)包。梳頭時故意扯落幾根發(fā)絲。
裴小妹蹦進來時,我正對著銅鏡嘆氣。"嫂嫂想家啦?"她眼睛往我妝奩上瞟。最上層空了,
那對鎏金鐲子昨晚就不見了。馬車經(jīng)過周記綢緞莊,我喊車夫停下。"給母親扯塊料子。
"我扶著裴小妹下車,"小姑也挑些。"柜臺后的周貨郎抬頭,瘦得顴骨凸出。
前世他餓暈在我莊子前時,也是這副模樣。我假裝看布料,
手指在柜臺下比了個三——我們約好的暗號。"后頭有新到的蜀錦。"周貨郎掀開簾子。
裴小妹正摸著一匹浮光錦,我推說頭暈,讓她自己先挑。庫房霉味很重。
我飛快掏出荷包:"藥渣和策論都在里頭。"周貨郎剛接過,外間突然傳來裴小妹的尖叫。
"嫂嫂!這匹料子勾絲了!"腳步聲逼近。我一把將周貨郎推進衣柜,扯亂衣襟倒在布堆上。
庫房門被撞開時,我正揉著太陽穴呻吟。陳姨娘的貼身丫鬟叉腰站在門口。她眼睛像鉤子,
在我和周貨郎之間來回掃。"少夫人好雅興。"她撇撇嘴,"回門日偷會情郎?
"我抓起剪子對準喉嚨:"你再污我清白,我立刻死在這兒!"手抖得厲害,
剪子尖劃破皮膚。血珠滾到領(lǐng)口,像顆紅珊瑚扣子。丫鬟臉色變了。
我賭她不敢鬧出人命——陳姨娘還要靠我嫁妝養(yǎng)家呢。"浪蹄子。"她扭頭就走,
故意踢翻染料桶。靛藍潑了滿地,像我前世被休那日摔碎的瓷瓶。周貨郎從衣柜鉆出來,
臉色煞白。我塞給他一錠銀子:"去城南找李御史家采買,就說蘇小姐推薦的。"回馬車上,
裴小妹抱著三匹綢緞。浮光錦下露出我妝奩里那對鎏金鐲子。我假裝沒看見,
問她:"剛才那丫鬟來說什么?""她說..."裴小妹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
"說姨娘讓你回去試新藥。"我笑了。前世這碗藥讓我小產(chǎn),裴玉書卻罵我連孩子都保不住。
到家直奔祠堂。供桌下有個暗格,是我前世藏私房錢的地方。剛把周貨郎給的收據(jù)塞進去,
背后傳來咳嗽聲。裴老爺拄著拐杖站在門口。
他盯著我膝蓋位置的青磚——前世我在這兒跪了三天三夜,就因為弄丟裴玉書一塊玉佩。
"父親安好。"我福了福身。他喉結(jié)動了動,突然吐出口黑血,正濺在我裙擺上。
陳姨娘沖進來時,我正用帕子按著裴老爺人中。她一把推開我,藥碗懟到老人嘴邊。
我聞見熟悉的苦杏仁味。"滾出去!"她脖子漲得通紅。我退到門外,
聽見裴老爺嘶啞的喊聲:"毒...毒婦!"晚膳時裴老爺沒露面。
陳姨娘給我盛的湯特別香,底下沉著些肉渣。前世她說是鵪鶉,后來廚娘告訴我,
那是打胎用的斑蝥。湯勺突然被按住。裴玉書不知何時回來的,官服領(lǐng)口沾著口脂。
這次是石榴紅,比他上個月帶回來的清倌人用的顏色深。"娘子臉色不好。"他手指冰涼,
像蛇信子劃過我手腕,"可是今日回門累著了?"我抽回手,湯灑了半碗。
他袖口滑出張紙條,隱約看見"慶云班"三個字。前世他罵裴小妹敗壞門風,
自己卻偷偷去捧柳郎的場。更鼓敲過二更,我摸出妝臺暗格的銀票。
周貨郎的收據(jù)上蓋著李御史家的私印,這是前世沒有的變數(shù)。窗外傳來窸窣聲。我吹滅蠟燭,
看見裴小妹提著裙子往后院跑。她發(fā)間銀光一閃——是我的累絲簪子,
簪頭還纏著根男人用的絳色發(fā)帶。月光照在妝奩上,空蕩蕩的格子像張開的嘴。
我摸了摸袖中的剪子,明天該去會會這位柳郎了。第4章剪子尖在袖袋里發(fā)涼。
我盯著裴小妹消失在回廊盡頭的身影,轉(zhuǎn)身從后門溜出去。夜風里飄著脂粉香,
混著酒糟的酸味。慶云班在西角巷。前世我跟著裴小妹來過一次,
那柳郎捏著嗓子唱《牡丹亭》,眼睛卻往臺下女眷身上瞟。戲園子門口掛著褪色紅燈籠。
我裹緊斗篷,往看門小廝手里塞了塊碎銀。"柳老板在嗎?
"小廝掂了掂銀子:"柳老板今兒有貴客。"他下巴往二樓包廂一揚,"裴大人包了場。
"我笑了。裴玉書前腳說我身子不適,后腳就來捧戲子。二樓傳來琵琶聲,
夾著男人黏膩的笑。是裴玉書在夸柳郎"色藝雙絕",和前世夸他小妾一個詞兒。
后臺堆滿戲服。我摸到柳郎的妝臺,銅鏡邊擱著個荷包——裴小妹的針腳我認得,
鴛鴦眼睛繡得像斗雞。荷包鼓鼓囊囊,倒出來是那對鎏金鐲子,還有張當票。
當票上的日期是昨天。我湊近油燈看,柳郎當?shù)袅伺嵝∶盟退挠衽澹瑩Q了二十兩銀子。
票根背面畫著交頸鴛鴦,落款"玉娘"。門外傳來腳步聲。我閃到衣箱后,看見柳郎晃進來。
他臉上油彩沒卸凈,活像剝了半截皮的桃子。腰上系著絳色汗巾,
和裴小妹發(fā)間那根發(fā)帶同色。"心肝兒等急了吧?"他對著銅鏡擠眉弄眼。
我從箱縫看見裴小妹撲進來,釵環(huán)亂響。"你騙我!"她嗓子尖得刺耳,"那對鐲子呢?
"柳郎摟住她腰:"急什么?"他手指往她衣襟里鉆,
"裴大人剛賞了五十兩......"我退到窗邊。竹梯吱呀響,
有個戴帷帽的女人正往上爬。石榴紅裙角掃過梯子,是裴玉書上個月贖的那個清倌人。
回到裴府時天已泛白。我摸出妝臺最里層的巴豆粉,摻進安神湯里。
這包東西原本給陳姨娘準備的,現(xiàn)在倒更適合裴小妹。"嫂嫂!"她撞開門時眼睛腫得像桃。
發(fā)髻散了一半,累絲簪子歪歪斜斜插著。我遞上湯碗:"做噩夢了?"她搶過碗咕咚灌下。
湯勺磕到牙齒,巴豆粉沉在碗底的那部分濺到她前襟。前世她在我安神湯里加朱砂,
害我夜夜驚悸。"柳郎他......"她突然捂住肚子,臉色發(fā)青,"茅、茅房!
"看著她提著裙子狂奔,我打開她的荷包。里面只剩三文錢和半盒口脂。當票不見了,
想必是落在柳郎那兒。午時陳姨娘派人來請。正院里擺著藥爐,她正在煎新配的方子。
"聽說小妹病了?"她攪著藥罐,勺底刮出刺耳聲響,"你給的安神湯?
"我盯著藥罐里翻滾的黑汁。前世這服藥下去,我咳了三個月血。
現(xiàn)在罐子里飄著白花蛇舌草,是打胎用的猛藥。"姨娘辛苦了。"我端起茶盤,
"我給小妹送些蜜餞。"茶盤下粘著當票一角。我走到半路拐進祠堂,把當票塞進暗格。
周貨郎的收據(jù)還在,旁邊多了張紙條:"李大人已驗"。傍晚裴玉書怒氣沖沖回來。
他官服下擺沾著泥,像是摔過。書房傳來砸東西的聲音,接著是裴小妹的尖叫。"賤人!
"硯臺砸在門框上。我站在廊下數(shù)碎瓷片,一共七聲脆響。
和前世他發(fā)現(xiàn)柳郎勾搭清倌人時一樣。更衣時發(fā)現(xiàn)妝奩又空了。這次少的是那套紅寶石頭面,
裴小妹惦記半年了。我拔下她送我的木簪——里面是空的,藏著張字條:"明晚三更,
柳巷"。我燒了字條?;覡a落進香爐,像一群黑蝴蝶。前世我就是這樣被引去抓奸,
反被誣陷私會情郎。二更鼓響,裴小妹房里傳來呻吟。巴豆粉該起效了。
我端著摻了蒙汗藥的甜湯去敲門,她縮在床上像只蝦米。"嫂嫂......"她嘴唇發(fā)白,
"我錯了......"我扶她起來喝湯。她手腕上戴著我的金鑲玉鐲子,
內(nèi)側(cè)刻著"蘇"字的地方被磨花了。"睡吧。"我掖好被角,"夢里什么都有。
"月光從窗縫漏進來,照在她枕邊。有張當票露出一角,是柳郎當?shù)舻哪菈K玉佩。
我抽出來對著光看,當鋪印章模糊不清,但"裴"字還認得?;氐椒坷?,
我從恭桶暗格摸出藥渣。陳姨娘今天煎的藥特別臭,我包了一撮藏在這兒。
院墻外傳來打更聲。三更了,柳巷那邊該有好戲看。我吹滅蠟燭,
聽見前院傳來裴玉書的怒吼和女人的哭聲。妝臺上還剩一支銀簪。我把它插進發(fā)髻,
明天該去拜訪李夫人了。周貨郎說,御史大人最近在查科場舞弊案。
第5章銀簪在晨光里發(fā)冷。我對著銅鏡調(diào)整角度,確保能隨時拔出來。
裴小妹昨夜折騰到四更天,現(xiàn)在屋里靜得像口棺材。正院飄來藥味。陳姨娘又在熬那鍋黑湯,
火鉗碰著藥罐叮當響。我故意繞到廚房后窗,看見她往罐子里撒了把白粉末。
"父親昨夜咳血了。"我抱著湯婆子走進去,"姨娘辛苦。"她手一抖,藥勺磕在罐沿上。
"少夫人起得真早。"她眼角抽了抽,用身子擋住藥罐。
我湊近看了看:"這白花蛇舌草放多了吧?"手指在灶臺邊緣一蹭,沾了點白色粉末,
"城南別院的張大夫說,這藥過量會要人命。"陳姨娘脖子上的青筋突起來。
我繼續(xù)攪著湯婆子:"父親最近總?cè)e院,
說是找張大夫看病......"藥勺"咣當"掉在地上。她彎腰去撿,后頸滲出冷汗。
前世我發(fā)現(xiàn)她下毒時,她也是這副表情。"少夫人別聽人胡說。"她嗓音發(fā)緊,
"老爺是去收租......"我往湯婆子里添熱水:"昨兒賬房先生也這么說。
"熱氣模糊了我的笑,"他說姨娘常去別院對賬,一呆就是整日。"銅壺突然尖叫。
陳姨娘打翻了剛煎好的藥,黑汁潑在裙擺上,像條扭曲的蛇。她顧不上擦,
提著裙子就往外跑。午時老夫人派人來傳話,說老爺病重。我端著參湯進去時,
陳姨娘正用帕子給裴老爺擦汗。帕子角繡著并蒂蓮,
針腳歪歪扭扭——和柳郎妝臺上那個荷包一樣的手藝。"姨娘歇會兒吧。"我接過帕子,
"您眼睛都熬紅了。"帕子沾了汗,洇出淡黃色。我湊近聞了聞,有股苦杏仁味。
前世她就是這樣,把毒摻在汗巾上,讓裴老爺慢慢吸進去。裴老爺突然抓住我手腕。
他指甲發(fā)紫,在我皮膚上摳出月牙印。"城南......"他喉嚨里咕嚕響,
"賬本......"陳姨娘猛地撲過來。她撞翻藥碗,褐色的藥汁潑在錦被上。
"老爺糊涂了!"她尖聲說,手指死死掐著裴老爺肩膀。我掰開她手指時,
發(fā)現(xiàn)她掌心有四個深紫色的月牙痕——和裴老爺指甲形狀一模一樣。傍晚周貨郎來送綢緞。
我讓他在偏廳等著,自己摸進賬房。最底層的抽屜鎖著,鎖眼里有新鮮劃痕。
我用簪子撥了撥,找出一本藍皮賬冊。賬頁間夾著張當票,是慶云班的印。
背面寫著"玉娘"兩字,墨跡還沒干透。我撕下當票,把賬冊塞回原處。
剛出賬房就撞見裴玉書。他官服皺巴巴的,領(lǐng)口沾著胭脂。這次是桃紅色,
比清倌人用的艷些。"娘子去哪了?"他瞇著眼看我。酒氣混著脂粉香,熏得人頭暈。
我舉起手里的料子:"給小妹挑衣裳。"月白色的軟煙羅抖開來,正好遮住我袖口的灰塵。
他哼了一聲,搖搖晃晃往書房走。路過荷花缸時,他吐了口痰。痰里帶著血絲,
在清水里化開像朵紅梅。三更梆子響過,我換上粗布衣裳。周貨郎在后門等著,
手里提著盞沒點亮的燈籠。"里正大人睡下了。"他壓低聲音,
"我跟他說明日收地租......"我塞給他一塊碎銀子:"現(xiàn)在就去請。
"銀子背面刻著"周"字,是前世我給他的第一筆本錢。城南別院黑燈瞎火。
我們蹲在墻根下,聽見里面?zhèn)鱽泶善魉榱崖暋?/p>
陳姨娘的嗓子又尖又利:"老不死的把地契藏哪了?"男人的聲音含糊不清。接著是推搡聲,
布料撕裂聲。周貨郎的手在抖,燈籠紙嘩啦響。"再等等。"我按住他胳膊。
墻頭冒出個黑影,是陳姨娘的心腹丫鬟。她提著裙子往后院跑,發(fā)髻散了一半。
正房里突然爆出尖叫。我踢開院門時,陳姨娘正騎在賬房先生身上扯他頭發(fā)。兩人衣衫不整,
地上散著賬本和地契。"殺人啦!"我扯開嗓子喊。周貨郎適時點亮燈籠,
里正帶著衙役沖進來時,陳姨娘還保持著扯頭發(fā)的姿勢。賬房先生臉上全是血道子。
他懷里揣著裴家田契,褲帶上系著繡并蒂蓮的荷包。陳姨娘的繡鞋掉了一只,
露出染紅的裹腳布。"誤會......"陳姨娘松開手。賬房先生趁機爬起來,
褲子滑到腳踝。里正"嘖"了一聲,轉(zhuǎn)頭看我。我捂著臉"暈"了過去。倒下的瞬間,
看見周貨郎把什么東西塞進了里正袖袋——是那張慶云班的當票,背面朝上?;馗飞?,
周貨郎小聲說:"李大人問策論的事......"我折斷一根柳枝:"告訴他,
殿試前夜來取。"柳枝斷面滲出汁液,粘在手上像血。裴府正門大開。
裴玉書提著燈籠站在臺階上,臉色比紙還白。他身后跪著裴小妹,頭發(fā)亂得像草窩。
"娘子去哪了?"他聲音發(fā)顫。我亮出手里的藥包:"給父親抓藥。"藥包上沾著泥,
是從別院花盆里現(xiàn)挖的土。他盯著我看了很久。燈籠照著他半邊臉,眼下青黑一片。
最后他側(cè)身讓開路,像截被蟲蛀空的木頭。路過祠堂時,我摸了摸暗格。賬冊還在,
旁邊多了張紙條:"柳郎已招"。月光照在回廊上,像鋪了層鹽。明天該腌肉了,我想。
裴家這塊腐肉,該好好腌一腌。第6章腌肉的粗鹽還剩半缸。我舀了一勺撒在回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