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wn Over Dubai: When the Oasis Still Glows"
迪拜的晨光像融化的金子,透過員工宿舍那層薄得幾乎透明的窗簾滲進來,在水泥地上鋪出一塊晃動的光斑。程遠睜開眼,看著上鋪床板縫隙間漏下的細碎光點,像小時候老家溪水里閃動的魚鱗。他輕手輕腳地從雙層床的下鋪爬起來,生怕吵醒同屋的菲律賓室友馬克。宿舍是四人間,除了馬克,還有印度人拉吉和巴基斯坦人阿里,都是酒店基層員工。
洗手間鏡子上布滿水漬,程遠用掌心抹開一片清晰,看見自己眼里殘留的睡意。他對著鏡子打領帶,這是他每天最在意的儀式——即使是最普通的酒店制服,他也要穿得一絲不茍。領帶是大學畢業(yè)時父親送的,深藍色帶暗紋,已經有些舊了,但依然是他最珍惜的物品。
"程,又這么早?"拉吉揉著眼睛走進來,濃重的印度口音讓簡單的英語單詞變得滑稽。
"早班車不等人。"程遠笑著用印地語回答,這是他在與拉吉長期相處中學來的幾句日常用語。
拉吉立刻眉開眼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聰明的中國小子!今天下班一起去吃沙瓦瑪?我知道德拉區(qū)新開了一家,只要5迪拉姆。"
"成交。"程遠比了個OK的手勢。德拉區(qū)是迪拜的老城區(qū),物價只有酒店區(qū)的十分之一,是他們這些外籍打工者的天堂。
七點整,員工班車準時到達。程遠和二十幾個穿著不同制服的酒店員工擠進車廂??照{開得很足,但人挨著人,還是能聞到各種香水、汗水和咖喱混雜的氣味。程遠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從包里掏出阿拉伯語單詞本,趁著二十分鐘車程復習今日目標——十個商務用語。
"又在學習?"客房部的中國大姐王麗擠到他旁邊坐下,"小程啊,你這么用功,怎么不去找個正經公司上班?"
程遠合上本子,笑了笑:"王姐,我現在的工作也很正經啊。"
"哎,禮賓員能有什么出息?"王麗壓低聲音,"我聽說前臺的小張?zhí)廴チ吮镜匾患屹Q易公司,工資翻了一倍。你要不要我?guī)湍愦蚵牬蚵牐?
"謝謝王姐,不過我合同還有一年半呢。"程遠婉拒道。王麗是典型的中國熱心腸,自從知道他是中國人后,就總想給他介紹對象或工作。
班車停在員工通道入口。程遠穿過迷宮般的后勤區(qū)域,在打卡機前排隊。前面是行李部的埃及人哈桑,正用阿拉伯語大聲講電話,抱怨昨晚的足球賽結果。程遠默默記下幾個他常用的俚語——這些在正規(guī)教材上學不到,但對理解當地文化很有幫助。
"程!"剛打完卡,前臺主管約瑟夫就叫住他,"今天有中國旅游團入住,你負責接待。他們十點到,35人,都是第一次來迪拜的中老年游客。"
程遠點點頭,快步走向禮賓臺。他迅速準備了足夠的中文歡迎卡和迪拜地圖,還特意檢查了行李標簽的中文翻譯是否準確。上午九點五十分,三輛旅游大巴準時抵達,一群戴著統(tǒng)一紅色帽子的中國游客涌入大堂,喧鬧聲立刻填滿了整個空間。
"大家請排好隊!護照和簽證都拿在手上!"導游舉著小旗子喊道,但老人們已經四散開來,有的忙著拍照,有的圍著噴泉轉悠,還有幾位直接坐到沙發(fā)上脫鞋揉腳。
程遠深吸一口氣,走上前用中文說:"各位貴賓上午好,歡迎來到亞特蘭蒂斯酒店。為了加快入住流程,請大家..."
"小伙子!"一位大媽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廁所在哪兒?我憋一路了!"
"阿姨,洗手間在您右手邊走廊盡頭。"程遠保持著微笑,同時看到另外兩位老人正試圖用保溫杯接香檳塔的酒。
接下來的兩小時里,程遠像個陀螺一樣轉個不停——幫不會英語的老人填寫入住表格、解釋房卡使用方法、勸阻他們在大堂晾洗衣服的企圖、甚至幫一位老爺子設置微信視頻通話。當最后一位客人拿到房卡時,他的襯衫后背已經濕透。
"小程啊,多虧有你。"導游擦著汗走過來,塞給他一包中華香煙,"這些叔叔阿姨都是廠里退休的,第一次出國,啥都不懂。"
程遠婉拒了香煙:"應該的。如果需要任何幫助,隨時聯系禮賓部。"
中午休息時,約瑟夫難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處理得不錯。中國客人越來越重要,我們需要更多像你這樣既懂語言又懂文化的人。"
忙碌的上午過去,午餐時間程遠和幾個同事擠在狹小的員工餐廳。今天的菜單是印度咖喱、阿拉伯烤肉和米飯,味道濃重但管飽。拉吉神秘兮兮地從背包里掏出一個小盒子:"嘗嘗,我媽媽寄來的自制芒果醬。"
程遠用勺子挖了一點抹在馕餅上,甜中帶辣的風味立刻在口腔炸開。"太棒了!"他由衷贊嘆,"替我謝謝阿姨。"
"我媽說下次給你單獨做一瓶。"拉吉眨眨眼,"她說你太瘦了,需要多吃點。"
同事們哄笑起來。在這國際化的環(huán)境中,食物成了最直接的文化交流方式。程遠經常用自己做的餃子醬換取各國同事的特產,這種小小的交換讓枯燥的打工生活有了溫度。
下午三點,程遠正在整理旅游資料,對講機突然響起:"禮賓部,前臺需要中文協助。"
前臺站著一位中國中年男子,正用蹩腳的英語與約瑟夫爭執(zhí)什么。程遠快步走過去:"先生,有什么可以幫您?"
"可算來個會說人話的了!"男子如釋重負,"我房間的保險箱打不開了,里面有兩萬美金現金,他們非說要等工程師來,這要等到什么時候?"
程遠立刻用阿拉伯語向約瑟夫解釋情況,強調事情的緊急性。約瑟夫皺起眉頭:"按規(guī)定必須等安保和工程師一起開箱。"
"先生,為了您的財產安全,我們需要走正規(guī)程序。"程遠轉向客人,語氣誠懇,"不過我可以陪您回房間等待,確保整個過程透明。"
客人勉強同意了。程遠陪他上樓,路上了解到他是來自溫州的商人,來迪拜參加建材展。等待工程師的半小時里,程遠用中文與他聊天,介紹迪拜的注意事項,還推薦了幾家地道的中國餐廳。客人的怒氣漸漸平息,甚至詢問起迪拜的市場情況——這正是程遠熟悉的領域,他大學畢業(yè)論文就寫的中東建材市場分析。
保險箱最終安全打開,現金完好無損??腿藞?zhí)意要給程遠小費,被他婉拒了:"這是我們的職責,您滿意就是最好的回報。"
下班后的班車比早晨安靜多了,大家都累得不想說話。程遠在德拉區(qū)下車,拉吉已經在約定的沙瓦瑪攤前等他。攤主是位敘利亞大叔,手法嫻熟地將烤肉削進面餅,加入腌蘿卜和蒜醬,卷成緊緊的一包。
"兩份特制,多加辣。"拉吉用阿拉伯語喊道,轉頭對程遠解釋,"我告訴他你是中國人,能吃辣。"
熱騰騰的沙瓦瑪只要5迪拉姆,是程遠在迪拜吃過最實惠的美食。他和拉吉坐在路邊矮墻上吃,看著街上穿黑袍的本地婦女、穿西裝的歐美商人和穿工服的南亞勞工來來往往。迪拜的奢華酒店背后,是這樣充滿煙火氣的多元社區(qū)。
"你今天好像很高興?"拉吉問,嘴邊沾著蒜醬。
程遠講了中文客人的事,拉吉拍拍他的背:"看吧,是金子總會發(fā)光!不過..."他壓低聲音,"小心約瑟夫,他從不做沒有好處的事。"
回宿舍已經晚上九點。程遠輕手輕腳地洗漱,不想吵醒早班的室友。床頭的手機亮起——母親發(fā)來微信,問他最近怎么樣,錢夠不夠用。程遠回復一切都好,附上昨天在酒店海灘拍的照片。他沒告訴家里自己每天工作十小時,也沒提宿舍空調經常壞掉的事。
正要睡覺,手機又亮了。是王麗發(fā)來的消息:"小程,明天有個中國教育代表團入住,經理點名要你負責接待。聽說是什么名校畢業(yè)的女老板帶隊,你可要把握機會?。?
程遠笑了笑,回復道:"謝謝王姐,我會做好本職工作。"放下手機,他望著天花板上斑駁的水漬,想起自己大學時也曾夢想出國深造,卻因為家庭條件只能選擇工作。如今在異國他鄉(xiāng)的酒店里,每天穿著制服對客人點頭哈腰,與當初的夢想相去甚遠。
第二天早晨,程遠比平時更早到了禮賓臺。他特意檢查了所有中文資料是否齊全,還準備了幾份迪拜地圖的中文版。根據預定信息,那個中國教育代表團應該在上午十點左右到達。
九點五十分,大堂旋轉門轉動,一群亞洲面孔的人走了進來。為首的是一位穿著米色西裝的女性,黑色長發(fā)利落地扎在腦后,走路時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程遠立刻站直身體,調整好職業(yè)微笑。
"您好,歡迎光臨亞特蘭蒂斯酒店。"程遠用中文問候道,"請問是新視野教育代表團嗎?"
女人微微一愣,目光落在他胸前的名牌上:"是的。程遠?你是中國人?"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帶著一絲驚訝。程遠抬頭,第一次看清她的面容——不是想象中濃妝艷抹的女強人,而是一張干凈利落的臉,眼睛明亮有神,嘴角微微上揚,透著一股不張揚的自信。
"是的,俞女士。"程遠保持著專業(yè)態(tài)度,"您的房間已經準備好,請隨我來。"
當俞瑾接過房卡時,程遠注意到她手腕上那塊精致的卡地亞手表在燈光下閃著低調的光芒。這光芒與他磨舊的襯衫袖口形成鮮明對比,提醒著他們之間那道看不見卻真實存在的鴻溝。
"謝謝。"俞瑾簡短地說,然后帶著團隊走向電梯。程遠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電梯門后,輕輕呼出一口氣。
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接待工作,但不知為何,程遠感覺有些東西正在悄然改變。也許是因為她看他的眼神里沒有常見的居高臨下,也許是因為她念他名字時的語調太過自然,仿佛他們早已相識。
"程!別發(fā)呆了!"約瑟夫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去幫那位女士拿行李!"
程遠搖搖頭,趕走那些不切實際的念頭。在迪拜這座夢幻之都,每天都有無數故事開始又結束。而他,只是一個穿著制服的禮賓員,連配角都算不上的小角色。
但命運有時就喜歡開玩笑。當天深夜,當程遠正在值夜班時,電梯門突然打開,俞瑾急匆匆地走了出來,臉色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