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墜冰窟。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暴君的信任,就像沙灘上的城堡,一個浪頭就能沖垮。
他開始懷疑我了。
一旦他認定我有問題,無論真相如何,我的下場都只有一個。
華貴妃見姬衡臉色不對,立刻乘勝追擊。
「陛下!此等刁奴,膽大包天,竟敢偷盜御賜之物,還嫁禍旁人!若不嚴懲,如何儆效尤!」
她聲淚俱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說得對,是該嚴懲?!?/p>
姬衡的心聲,像一盆冰水,從我頭頂澆下。
【不管是不是她做的,朕的身邊,不留有疑點的人。】
【殺了她,一了百了?!?/p>
【可惜了,以后誰給朕挑豬肘子……】
【算了,豬肘子哪有江山重要。】
他眼中的殺意,不再掩飾。
我知道,我只剩下最后一次機會。
我抬起頭,迎上他冰冷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道:「陛下,奴婢沒有去過長春宮。前日傍晚,奴婢一直在養(yǎng)心殿?!?/p>
「哦?」姬衡挑眉,「誰能為你作證?」
「李總管可以為奴婢作證!」我轉(zhuǎn)向一旁的李德全。
李德全的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因為華貴妃正死死地盯著他,眼神里的威脅不言而喻。
李德全只是個太監(jiān),他不敢得罪權(quán)勢滔天的華貴妃。
我的心,一點點冷下去。
絕望,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
這就是皇宮。
沒有人在乎真相,只有權(quán)衡利弊。
我閉上眼,等待著那句「拖下去」。
【李德全這個老滑頭?!?/p>
【算了,指望不上他?!?/p>
【看來這個蘇錦鯉,是在劫難逃了?!?/p>
【就這么殺了,好像又有點可惜?!?/p>
【她泡的茶,朕還挺喜歡喝的?!?/p>
姬衡的心聲,還在糾結(jié)。
我猛地睜開眼。
茶!
我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陛下!」我高聲道,「奴婢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前日傍晚,您批閱奏折時,曾喝了三杯茶。第一杯是西湖龍井,您嫌淡了。第二杯是武夷大紅袍,您嫌火氣重。第三杯,是奴婢斗膽,為您泡的安溪鐵觀音,加了兩片甘草。您喝完,說了一句『尚可』?!?/p>
我一口氣說完,整個大殿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驚呆了。
包括姬衡。
他死死地盯著我,眼神里是全然的震驚。
這些細節(jié),是他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的。
是我從他的心聲里聽來的。
【她……她怎么會知道?】
【朕當時只是在心里想了想……】
【難道……難道她真的……】
他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幾乎要將我掀翻。
我賭對了!
我賭他對自己內(nèi)心的秘密,比對一顆夜明珠的下落更在意!
華貴妃也傻眼了,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這……這說明不了什么!許是你蒙的!」
「蒙的?」我冷笑一聲,轉(zhuǎn)向她,「那貴妃娘娘可知,陛下前日傍晚,還曾因為戶部尚書的奏折,在心里罵了他是個豬?還嫌兵部尚書的字難看,說他不如去養(yǎng)雞?」
這些話,我當然不敢直接說出來。
我換了一種方式。
「陛下,前日您看戶部奏折時,曾朱筆批注『所言之事,與民生何益?』,看兵部奏折時,更是批了『字跡潦草,不堪入目』。這兩本奏折,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您的書案上。這些,奴婢一個負責奉茶的宮女,總不可能蒙對吧?」
姬衡的臉色,已經(jīng)從震驚變成了駭然。
他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個怪物。
他心里不再有任何聲音。
一片空白。
我知道,我玩脫了。
我為了自證清白,暴露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我可能不會因為偷盜被殺。
但我很可能會因為是「怪物」,而被燒死。
死寂。
養(yǎng)心殿內(nèi),落針可聞。
華貴妃和那幾個作偽證的宮人,已經(jīng)嚇得面無人色。
他們聽不懂我在說什么,但他們能看懂姬衡的表情。
那是暴風雨來臨前,最可怕的平靜。
姬衡緩緩站起身,一步一步,朝我走來。
他的影子將我完全籠罩。
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混合著一股危險的氣息。
他沒有心聲。
一片空白的死寂。
這比聽到他想殺了我還可怕。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
然后,他緩緩蹲下身,與我平視。
他的眼睛像兩個黑洞,要將我的靈魂吸進去。
「你,」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是怎么知道的?」
我該怎么回答?
我說我能聽見你的心聲,你信嗎?
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個妖怪,立刻叫人架起火堆把我燒了?
我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恐懼,扼住了我的喉嚨。
就在這時,我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一個瘋狂的、大膽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念頭。
我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眼眶一紅,兩行清淚恰到好處地滑落。
「奴婢……奴婢不知?!刮疫煅手f,「奴婢只是……只是自幼便對旁人的情緒格外敏感??粗菹碌纳袂椋颈惴路鹉堋芨惺艿奖菹碌南才??!?/p>
「奴婢看到陛下看戶部奏折時眉頭緊鎖,便猜想陛下定是不悅?!?/p>
「看到陛下看兵部奏折時眼神不耐,便猜想陛下定是嫌棄。」
「至于那三杯茶……」我垂下眼瞼,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委屈和愛慕,「奴婢只是……只是想讓陛下喝得順心一些,便斗膽揣測了圣意……」
我不敢再往下說。
這個解釋,漏洞百出。
但這是我唯一能給出的,最接近「人」的解釋。
我是在賭。
賭一個男人的自負。
賭他更愿意相信,是一個女人對他愛慕至深、察言觀色到了極致,而不是相信,這個女人是個能窺探他內(nèi)心的怪物。
姬衡沉默地看著我。
許久許久。
久到我的眼淚都快干了。
他的內(nèi)心,終于有了一絲波動。
【察言觀色?】
【能敏感到這種地步?】
【連朕心里罵人的話都能猜到?】
【……】
【有點離譜?!?/p>
【但是……】
【如果她真的是愛慕朕……】
【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p>
【畢竟,朕是天子,萬民景仰。多一個愛慕者,也很正常?!?/p>
我心里的大石頭,終于緩緩落地。
賭贏了。
他信了。
或者說,他選擇了相信這個讓他更能接受的答案。
他站起身,恢復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帝王姿態(tài)。
「華氏,」他冷冷地開口,「你可知罪?」
華貴妃「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渾身抖得像篩糠。
「陛下,臣妾……臣妾冤枉??!」
「冤枉?」姬衡冷笑,「偽造人證,栽贓宮人,意圖構(gòu)陷御前女官。樁樁件件,你還敢說冤枉?」
他一腳踹在那個作偽證的太監(jiān)身上。
「說!誰指使你的!」
那太監(jiān)嚇得屁滾尿流,立刻招了:「是……是貴妃娘娘!是貴妃娘娘讓奴才這么說的!」
真相大白。
姬衡的眼神,像刀子一樣刮在華貴妃臉上。
「華旖柔,你好大的膽子?!?/p>
「來人!」
「華貴妃言行不端,善妒成性,著降為嬪,禁足長春宮三月,閉門思過!」
「另,所有參與構(gòu)陷者,全部拖下去,杖斃!」
華貴妃癱軟在地,面如死灰。
我知道,她在宮里的好日子,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