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死了。媽媽搶走我的存款，爸爸一言不發(fā)。弟弟在一旁嬉鬧，直言有錢買奧特曼了。
我流淚跪下，苦苦哀求：“沒有這筆錢我會死的。
”爸爸冷言：“為了這點錢你還要編瞎話了？果然是鄉(xiāng)下出來的孩子討人嫌。
”媽媽牽上弟弟，不顧我的哭求：“要死就趕緊死?！币患胰诟吲d出門聚餐?？墒牵?/p>
我真要死了。1我頭發(fā)散亂的跌坐在地上，雙眼無神空洞。
目送我的爸爸媽媽一左一右牽上林小寶，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出門。我知道，
他們會先帶林小寶去街對面，那里有一家他最愛的玩具店。買好玩具后，
他們三人也許會逛街，也許會去游樂園，最后再去吃一頓晚飯。我都知道。
因為我曾經(jīng)偷偷摸摸的跟在他們身后。只有這樣，我才能見到笑意滿臉的爸媽。我像小偷，
偷窺我的家人們的幸福。悲傷漸漸浮上，我伏倒在地上崩潰的嚎啕大哭。爸爸媽媽不在家，
可以放聲哭一會兒，不會吵到他們。哭累了，我順勢趴在地上，
媽媽尖酸惡毒的話在空蕩的家里響起。“要死就趕緊死。”我有點想笑。如他們所愿，
我真的要死了。那筆錢，是奶奶留給我的治病錢。我轉頭看向窗外。太陽正在落下。
我安靜收拾好自己大哭在地板上留下的眼淚。走進最末尾昏暗的雜物間，
簡陋小床的床頭被翻的亂七八糟。我來到床尾，掀開被子掏出了我的病例。
倘若媽媽再多翻動一下，應該就能找到我的病例了。是胃癌，最痛苦的絕癥之一。好可惜啊，
媽媽先看見了我的治病錢。2十五歲前，我在大山里長大，沒見過父母。
他們對我的愛大多來自于奶奶的講述中。我哭鬧的年紀，奶奶會溫柔的將我抱在腿上，
輕輕拍打我的后背哄我。在能聽懂話后，我立刻止住哭泣，
反復向奶奶確認：“真的有人愛小魚嗎？”村子里的小孩子多為留守兒童，
我曾以為等我長大了，爸爸媽媽就會回來了。奶奶眼眶微紅，
肯定的告訴我：“小魚的名字多可愛呀，這里面包含了爸爸媽媽的愛?！甭犇棠陶f，
林小魚這個名字，是大字不識的爸媽捧著字典，一個字一個字翻出來的。
爸爸媽媽找到幾個他們能認出來的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字，隨機組合成了他們認為最好聽的名字，
給他們最愛的女兒。林小魚，可愛又活潑，我超級喜歡這個名字。我每天都樂呵呵的，
因為村子里的爺爺奶奶都很喜歡我，每次我路過時，總會喊我過去，
慈愛的夸我：“小魚真可愛。”不過，隔壁的李奶奶不太一樣，她一看見我，
就會控制不住的流淚，嘴巴里不斷念叨著我的名字。“小魚小魚，到奶奶這里來。
”我是個懂事的小孩，為了不讓李奶奶落淚，于是每次李奶奶叫我，
我便躲在奶奶身后不出來，只要看不見我，李奶奶應該就不哭了吧。誰想到，
李奶奶哭的更狠了。李奶奶哭著哭著，身體垮了，倒在床上。奶奶每日夜里都去李奶奶那里，
掏出手機罵人。她罵的太狠了，罵到李奶奶下不來床。后來，李奶奶不見了。
夸小魚可愛的人少了一個。那幾日，奶奶開始給我唱搖籃曲，我迷迷糊糊的，
只記住了奶奶唱了句：“小魚小魚快快游。“而后，我便會沉沉的睡去。我想，
這一刻的我真幸福。3胃部的疼痛傳來，我一個人蜷縮在硬床板上。奶奶，小魚好疼，
你能不能來看看小魚。我在心里呼喚奶奶。疼的冷汗直流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
是媽媽打來的。我忍痛接聽，點開免提丟在耳旁?！八姥绢^，在家的話快來給我們開門！
”“媽媽我好冷?！绷中毚蛄藥讉€噴嚏。媽媽關心的安撫他：“小寶再忍一下，
媽媽這就叫她開門?！薄靶殎戆职诌@！爸爸抱著你就不冷了。
”而后就是林小寶撒嬌般的夸爸爸真好。一家人相親相愛。“你是想凍死小寶嗎？
快滾出來開門！”媽媽急躁的催促。我實在是疼的直不起身體，虛弱的告訴媽媽：“媽，
我身體不太舒服，能不能叫開鎖師傅……”媽媽迅速打斷我的話：“林小魚，你別給我裝死！
你在家還花錢叫開鎖的？你要是錢多就拿出來給小寶用！”“作為姐姐只知道自己享受，
一點也不關心弟弟?！薄耙膊恢滥隳棠淘趺唇棠愕模瑳]良心。”媽媽責備的話不斷出口，
我直接掛斷電話，咬著牙站了起來，忍著疼痛去開門。門一打開，爸爸抱著林小寶快步進門，
不經(jīng)意撞了一下扶著門的我。我腿一軟，跪了下去，硬撐著才沒躺在地上暈過去。
媽媽發(fā)現(xiàn)了我的不對勁，扶起我，發(fā)現(xiàn)我臉色慘白，冷汗不斷冒出，
臉上罕見的出現(xiàn)一絲關心。“小魚，你沒事兒吧？你爸也不是故意的，小寶凍了幾分鐘，
你爸心急，擔心小寶會感冒，這才沒注意到你?！蔽艺f不出話，只能搖頭表示我沒事兒。
林小寶穿好外套出來，一蹦一跳的來到媽媽面前，搖著媽媽的手撒嬌?！皨寢屛茵I了。
”媽媽扶著我的手立刻抽了出去，摸了一把林小寶的臉蛋，寵溺道：“媽媽這就去做飯，
小寶坐沙發(fā)上看看電視?！绷中毬犚娔芸措娨暎吲d的手舞足蹈，牽上我的手，
把我往沙發(fā)上拽：“姐姐陪小寶一起看電視吧！”我掃過林小寶雀躍可愛的小臉，覺得沒勁，
淡淡甩開他的小胖手?！安涣耍蚁然胤块g了。”轉身回房間，
身后傳來媽媽安慰的聲音：“小寶不難過！自己乖乖看電視！你姐不愛看電視，不用管她，
隨她去?！蔽倚囊焕洌P上房門，阻斷了他們的歡聲笑語。4我再次翻出我的病例，
努力把它撫平。就好像我正努力壓平我那褶皺的命運。醫(yī)院的蓋章在昏黃的燈下發(fā)紅。
像是命運在告誡我，你的日子要到頭了。醫(yī)生說我的身體狀況很差，如果不盡快化療的話，
最多只剩三個月了。他憐惜看了我一眼，眼前這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得了胃癌，
卻是獨自來看病?！澳阌屑覍賳幔俊蔽业皖^看自己指甲縫里的黑泥，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你先回去籌錢吧，盡快回醫(yī)院化療。”我本想明天回醫(yī)院交錢，
卻沒想到媽媽會提前一步進入我的房間，找到我最后的救命錢。如果今天媽媽先翻到病例，
她會不會更快將我趕出門呢？我笑了。笑的胃又開始疼了。我真的要死了。
我突然想出去走一走，但實在是沒有這個力氣。于是我只能扶著墻，佝僂著身體，
一步步挪到窗邊。太陽落下去了。我從口袋里掏出舊照片，奶奶抱著我，
笑得眼睛瞇成一道縫。照片背面有奶奶歪歪扭扭寫的字：小魚小魚快快游。
我把照片放進衣兜，然后關燈。5我蜷縮在床上，回憶起剛被接到這個家的時候。
我無措的站在漂亮的房子里，局促的眼眶泛紅。爸爸開口的第一句話不是問我想吃什么。
而是不耐煩道：“別哭了，哭給誰看？福氣都被你哭沒了。”我忍住了眼淚，
但“爸爸”這個詞在我舌頭上繞了一圈，沒能喊出口。媽媽年輕漂亮，
瞟了我一眼說：“這么土氣，也不知道像誰。”桌上擺著大包小包，
都是媽媽給小寶買新的衣服。小寶當時還小，被養(yǎng)的白白胖胖。他叫我“姐姐”的時候，
聲音甜得像糖。我滿心都是愛意。但很快我發(fā)現(xiàn)我和小寶并不都是爸媽的寶貝。
媽媽以我是姐姐的理由，讓我當起了小寶的保姆。早上先給小寶熱牛奶，放動畫片，
收拾完廚房，再去學校。放學以后回家，帶小寶玩，晚上哄他睡覺。媽媽常說：“你是姐姐，
多干點是應該的。”我以為只要我做得夠多，他們就會注意到我。我的學習成績很好，
語文老師常常夸我在寫作方面很有靈氣。她幫我報名參加了作文競賽。每日完成課后作業(yè)，
我雷打不動的寫一篇作文交給老師，懇請她幫我指出不足。日復一日的練習了兩個月。
但那次的作文競賽，我沒去。那天小寶發(fā)燒了。爸爸媽媽需要出門工作，
他們警告我：“你要是去了，小寶誰管？”“你是姐姐。”突然間，我好討厭姐姐這個身份。
6我第一次胃疼到站不起來，是在打工的奶茶店后廚。媽媽要過生日了，
我想兼職送她一份護膚品。那時我把工資分成兩份，一份放進禮物資金里，一份夾在書里。
我正做著奶茶，忽然肚子內部開始傳來劇烈的疼痛。而后就暈了過去。我醒來時，
醫(yī)生站在我床邊，皺眉看我的片子，指給我看一個白白灰灰的陰影。“孩子，
你知道這是什么嗎？”“像一條魚，它躲在我胃里不肯走?！彼扌Σ坏茫?/p>
開始和我解釋病情。醫(yī)生說了一堆很長的名詞，我聽不懂。只記住了兩個字：癌癥。
他問誰能簽我的手術同意書。忽然，我開始害怕起來。
奶奶就是簽了手術同意書后就沒再睜開眼睛。小魚也會嗎？……走出醫(yī)院的時候天很藍。
我在醫(yī)院正門的臺階坐了一會兒，看見很多人來來往往。有人快步走進醫(yī)院，手上拎著熱飯。
有人推著輪椅，兩只手緊握在一起。我的手空著。我那個時候突然想：如果奶奶在，
她肯定會牽住我的手告訴我，小魚不怕，有奶奶在。醫(yī)生告訴我，如果我想活下去，
需要好多好多的錢。為了不麻煩爸爸媽媽，我開始更努力地打工。夜班回家時我往往會餓，
路口那家餛飩攤的老板娘就會塞我一碗湯：“瞧這小姑娘瘦的，可憐咧?！薄耙院笤琰c回家，
這么晚了，外面不安全?！蔽页缘暮芗保淹攵说煤芊€(wěn)，
生怕一滴湯灑出來浪費了別人的好意。老板娘笑著感嘆：“多乖的孩子呀。
”7第二天吃午飯時，小寶拿著一個新的奧特曼，興奮地來到我身邊?！敖憬憧矗?/p>
媽媽給我買的，會發(fā)光！”他按下按鈕，奧特曼胸前的燈亮了。紅藍光一閃一閃的交替。
媽媽往小寶的碗里加了一塊肉，似是想到錢的來處：“這錢花得值，看小寶多開心啊。
”我看著奧特曼胸口的燈，想起醫(yī)院走廊盡頭急救室的燈。兩種光交錯在我眼睛里。
最后都滅了。吃完飯后，我給醫(yī)院打電話，問手術費能不能分開付。
對方說：“治療需要付全款，您最好是盡快和家屬溝通。”我說我沒有這么多錢，
但我想活下去。對方沉默了一下：“我們這邊資料先幫您保留，并且會向上級申請。
”我笑著答應。我覺得我好像又能活下來了。我一身輕松的走到陽臺，
看見媽媽在小區(qū)里和別的阿姨聊天，手里提著一袋水果，笑得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