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青溪鎮(zhèn)。
這是一個被群山環(huán)抱的小地方,鎮(zhèn)上的人都說,唯一通往外界的路,便是那條穿鎮(zhèn)而過的青溪。
我借住在村口趙阿婆的舊村塾里,她見我識字,便讓我教村里幾個無人看管的孩童,還給我取了個新身份——阿寧姑姑。
孩子們起初并不喜歡我。
他們學著我說話,笑我的京城口音在江南水鄉(xiāng)顯得又硬又直,也笑我寫的字太過工整,像是刻在碑上,沒有生氣。
我也不惱。
春寒料峭,院子里的老梅樹落得一地殘紅。
我每日清晨便拿掃帚掃凈,然后在院中那塊最大的青石板上,用撿來的炭筆寫下三個字。
「人?!?/p>
「心?!?/p>
「正。」
我領著他們一遍遍地讀,聲音不大,卻能傳到屋檐下。
檐下常年坐著一個男人,叫韓九。
村里人都說他眼睛看不見,耳朵卻比誰都靈。
他從不說話,只日日坐在那兒,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直到那天,我教孩子們寫完最后一筆「正」字,他忽然在檐下輕輕嘆了口氣。
「小姐的母親當年在宮學教小宮女寫字時,也常說——字如其人,一筆錯,終生難改?!?/p>
我的手猛地一頓,炭筆幾乎要從指間滑落。
我沒回頭,也沒問他是誰,如何知道這些。
在這座小鎮(zhèn),人人都有不愿提及的過往。
良久,我將手中那截炭條用力折成兩段,丟在地上。
風吹過,帶著梅花的冷香。
我聽見自己低聲說:「所以我如今教他們,寫對第一筆。」
那之后,韓九再沒說過話。
我也再沒寫過那三個字。
我開始教孩子們一些更簡單的,比如花鳥魚蟲,比如自己的名字。
夜里,我蘸著清水,在桌上無聲地描摹。
一個「嫣」字,筆畫繁復,姿態(tài)冶艷,像極了我那身不由己的前半生。
指尖微顫,水痕在我用力抹去時暈開,變成一團模糊的印記。
第二天,我教了孩子們一個新的字。
「寧。」
我對他們說:「是安寧的寧,也是永寧的寧?!?/p>
孩子們似懂非懂地點頭。
我以為這樣的日子會很久,久到足以讓我把那個「嫣」字徹底從心頭抹去。
直到幾天后,一個跑來上課的孩童氣喘吁吁地告訴我,鎮(zhèn)上來了個外鄉(xiāng)人,說是走南闖北的藥商,逢人便打聽一種很罕見的香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