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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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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一身郎中打扮,風塵仆仆,掀開頭上斗笠時,我才看清他那張熟悉的臉。

是孫承言。

他瘦了許多,眼神卻比從前更銳利,像一把淬了火的刀。

他帶來的消息,比北地的寒風還要刺骨。

「裴仲衡瘋了?!顾曇魤旱脴O低,開門見山,「他拿著你給的假方子去投靠前朝余孽,結果治死了好幾個人,還有幾個直接發(fā)了狂?,F在那些人當他是叛徒,在金陵城里設伏殺他,沒得手。兩邊都瘋了似的在找《濟陰錄》的真本,已經鬧得滿城風雨。」

我心里一片冰冷,這正是我想要的。讓他們狗咬狗,把水攪渾。

孫承言頓了頓,目光沉沉地看著我:「還有一件事。新帝……下令徹查當年定遠侯府的案子了。說是要重審『勾結前朝』的罪名,裴家上下,全在暗中被盯死了?!?/p>

我握著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緊,滾燙的茶水潑在手背上,卻感覺不到疼。

復仇的網終于撒開,可我關心的卻不是這個。

我抬頭問他:「百姓可有藥用?」

北地疫病蔓延,那是我唯一掛心的事。

孫承言嘆了口氣,眼神里總算有了一絲暖意:「有。你當初抄給我的那幾份方子,送去疫區(qū),已經救活了上百人。」

我點了點頭,心頭的大石落下一半。

當晚,我便召集了林素娥、吳老樵和村里幾個信得過的婦人。

我將《濟陰錄》的真方一分為十二,揉碎了,拆解成最通俗易懂的口訣。

調經的,我編成歌謠,讓婦人們在市集浣紗時傳唱。

治傷的,我寫成灶臺口訣,貼在各家各戶的灶王像旁。

安胎的,我改成童蒙讀本,讓私塾的先生教給孩子。

「當歸三錢燉雞塊,產后虛汗自然收。」

「川芎半兩煮老姜,頭風不再擾人眠?!?/p>

這些救命的方子,像蒲公英的種子,被村婦和藥農帶走,撒向江南的山野村郭。

轉眼便是初春。

揚州城里,陳七娘的藥鋪前,一個扎著總角的小童正搖頭晃腦地背著:「……產后當歸五錢多……」

「不對!」陳七娘脫口而出,「是三錢,五錢就過了,要傷身的!」

話音剛落,周圍的婦人「呼啦」一下全圍了上來,拉著她的袖子求她再說一遍。

陳七娘看著一張張焦急又充滿希望的臉,忽然就明白了。

那個叫阿寧的布衣女子不是消失了,她是把自己活成了千百人的命。

而此時,我和韓九已經踏上了去往西南的古道。

青溪山神廟的石碑背面,我用簪子劃下最后一行小字:藥非我有,命由眾生。

風起,一片曬干的藥葉從我行囊中飄出,落入溪水,順流而下。

幾個月后,這片藥葉竟輾轉流入京城太醫(yī)院的煎藥爐中。

當值的御醫(yī)撈起它,只看了一眼,便失聲驚呼:「此乃《濟陰錄》真?zhèn)?!?/p>

與此同時,京城舊宮深處,那壇冰冷的骨灰前,再也無人憑吊。

春雨連綿,寒意刺骨。

韓九從驛站取回一封來自金陵的密信,他在燈下看完,那只捏著信紙的手,竟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抬起頭看我。

那雙一向溫暖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刀鋒般的寒光。

我捏著那片燒焦的紙,指尖被炭灰染得漆黑,像是沾上了亡魂的余溫。

柳氏血脈,不可輕動。

裴仲衡,一個在金陵城翻云覆雨的走私商人,為什么要被人警告,別去動一個三年前就死在江北大火里的姑娘?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連呼吸都帶著鐵銹味。

三年前,我親眼看著柳家藥行被一把大火燒成白地。

卷宗上清清楚楚地寫著:柳氏滿門,無一生還。

我親自去收的尸,雖然燒得面目全非,但那枚她從不離身的銀杏葉簪子,就掉在灰燼里,被我撿了起來。

那簪子,此刻就貼在我胸口,隔著官服,硌得我心口生疼。

我一直以為,她是真的死了。

可這半句沒頭沒尾的話,像一道驚雷,在我腦子里炸開。

她沒死。

她只是換了一種活法,一種誰也找不到的活法。

裴仲衡想要《濟陰錄》,為此不惜設下這么大一個局,甚至用軍械走私來換取籌碼。

可他偏偏又被人警告,不許動柳嫣。

這說明,背后還有一雙眼睛,一雙比裴仲衡更龐大、更隱秘的眼睛,在盯著這一切。

這雙眼睛的主人,既需要《濟陰錄》的力量,又忌憚著柳嫣本人。

或者說,忌憚著她「柳氏血脈」這個身份。

我緩緩攤開那本寫著「徽州—北境—換鐵硝三車」的暗賬,目光卻死死盯住了「徽州」二字。

柳家的祖籍,就是徽州。

北境是障眼法,是交易的終點。

而起點,是徽州。

一切的根,都在那里。

「大人?」我的心腹部下阿武輕聲喚我,見我臉色鐵青,不敢多言。

我猛地將賬冊合上,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立刻備馬,去徽州。另外,傳我的密令,讓西南所有暗樁都動起來,查一個人?!?/p>

阿武愣住了:「大人,查誰?裴仲衡的余黨嗎?」

我搖了搖頭,腦海里浮現出她當年站在藥圃里,笑著對我說「知白,你看,這株龍膽草開花了」的模樣。

她的眼睛比星辰還亮,手上永遠帶著淡淡的草藥香。

那香味,仿佛穿過了三年的時光,再次縈繞在我鼻尖。

我閉上眼,幾乎是貼著牙縫擠出兩個字:「阿寧?!?/p>

那是她的小名,除了家人和……我,再無人知曉。

阿武滿臉困惑,但他沒有再問。

他知道,當六扇門的「玉面閻羅」露出這種神情時,就意味著金陵城的天,要變了。

我必須找到她,趕在所有人之前。

因為我忽然明白,裴仲衡想用《濟陰錄》換來的,或許不是金銀,也不是權勢。

他想換的,是命。

而唯一能用《濟陰錄》換命的人,只有她。

我轉身走出這片廢墟,冰冷的雨水打在我的臉上。

我沒有去擦,任由它沖刷掉我眼底最后一絲猶豫。

柳嫣,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從我眼前消失。

無論是誰想動你,都得先從我的尸體上跨過去。


更新時間:2025-08-20 13:1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