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涂景慌亂的將解毒的藥丸塞進我口中,卻仍然止不住那溢出的毒血。
“卿卿……”“卿卿,別睡……”“沈云卿,我求求你,別睡?!彼难蹨I滴在我的臉頰處,
帶著灼人的溫度。可我的意識卻越來越模糊。依稀記得,那年梨花落了滿地,
整個長安都是簌簌的白。有個身著藍衣的高馬尾少年從青石街道上打馬而過,
長劍挑下望月樓當彩頭的酒。在一眾驚呼聲中,策馬而去。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年少時的涂景,確實稱得上一句“風流少年”。他落到我面前時,笑得恣意。“接著!
小卿云,哥哥給你搶回來的酒!”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這是那一瞬間,
我腦海中唯一的念頭。也是我第一次認識到自己對涂景心動。我臉紅著接過那壇酒,
將它偷偷埋在了家中后園的梨樹下。當晚,有了少女心事的我,輾轉(zhuǎn)難眠。
我看著那庭院中清冷又純潔的月亮,恍惚一瞬間,都變換成了他的身影。那一年的七夕之夜,
我鼓起勇氣約了他出門。涂景半倚在門框上,嘴里叼著一根不知從哪摘來的狗尾巴草,
笑的吊兒郎當。“小卿云相約我?”他突然湊近了我,眼底盛滿了曖昧。
“你阿景哥哥可是很忙的?!蔽倚邜赖亩辶硕迥_,扯住了他的袖子?!澳悄愕降兹ゲ蝗ヂ铮?/p>
”“去!”他輕笑起來,撫上我頭頂?shù)陌l(fā)絲,有一搭沒一搭的勾著它?!靶∏湓萍s我,
怎么能不去?”我仍記得,那年璀璨的煙火下,他將買來的花兒別在我的發(fā)髻上。
他說:“小卿云,快快長大?!蔽覇査骸伴L大做什么?”他突然紅了臉,
從懷中掏出一只玉鐲,套在了我的手腕上?!爱斈晡业夷锸竞玫臅r候,
就送過這樣的一只玉鐲?!薄靶∏湓?,你長大了能嫁給我嗎?”我紅著臉沒說話,
卻也在人潮之中,偷偷牽住了他的手。煙花炸起,他貼在我的耳邊,溫柔喚了句:“卿卿。
”煙花褪盡,眼前的景色變化不停。涂景的笑意也漸漸消失,與之相替代的,
是第二年一直流到街道的汩汩鮮血。靖王謀反,涂家因為裙帶關(guān)系被牽連。前去抄家的,
正是我爹。那日涂家人的血染紅了門前的三尺白雪。
涂景的父親看著昔日好友對自己揮刀相向,死有不甘。一雙眼睛瞪得通紅,
他一遍遍地質(zhì)問著父親。“為什么?”父親背過身子,聲音冷淡?!安涣艋羁凇?/p>
”涂家的幾十條性命,在我父親的命令中悉數(shù)隕落。那日的涂景,
再也無法看出半分貴公子的氣度。我一路將他送到城外,將五百兩銀票塞入他的手中。
這是我這些年來攢下的所有的錢。他將手攥得血肉模糊,卻始終不肯低頭。那時他紅著眼眶,
一遍遍的質(zhì)問我:“為什么?”我別過頭沒有說話。那時他還不知道,陛下暗地里下了密旨。
凡與靖王相關(guān)的人員,格殺勿論。他離開時,曾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眼底帶著我看不懂的復雜情緒。我回家后,看見父親立在我的房門前,
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十歲。“他走了?”“是?!睍r間一晃幾年過去,我及笄之后,
家里開始為我相看人家??赡悄牝T馬的少年身影始終無法在我心中淡去。反而,越發(fā)鮮艷。
親事與李家公子定下那日,我將那壇梨樹下的女兒紅挖了出來。獨自一人,喝了個爛醉。
借著酒意,我跑到李府門前,親自攪黃了自己的親事。那是我人生第一次離經(jīng)叛道。
父母看著我,無奈的嘆了口氣,卻始終沒說什么。再見到涂景那日,
我被迫看著一個個親人被砍下腦袋,哭得聲嘶力竭。最后只剩我和父母。涂景就是這時候,
如天神般出現(xiàn),帶走了我。父親看著錦衣華服的涂景,眼底閃過一絲了然。他哽咽著,
眼底蓄滿淚光:“所有因果都與云娘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你既然要娶她,我只希望,
你能好好對她。”而后父親看向我:“以后,不要恨任何人。
”那時我尚不明白他最后的叮囑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九個月后,
我在涂景的房門外聽到了所有的真相。原來,那些我自以為是的溫暖,從頭到尾,
只是一場騙局。是涂景,向皇帝進言,以通敵叛國之罪構(gòu)陷,抄了沈氏滿門。急火攻心之下,
我倒在書房門口。聲音驚動了書房內(nèi)的涂景,意識模糊前,我看見他慌亂的將我抱起。
一枚藥丸被強行塞入了口中,耳畔想起他急切的呼喊聲?!扒淝洌阍趺礃??”“卿卿,
不要嚇我……”“卿卿……沈卿云!你不許死?!?6“沈卿云,你醒過來?!薄吧蚯湓?,
你越恨我,我越要你活著?!背?,真的很吵。涂景那句話說得不錯,
他連死都不讓我死的痛快。記憶中的聲音與現(xiàn)實重合,我再次睜開眼時,
已經(jīng)是不知過了多少時日的半夜。右手被緊緊的握住,涂景倚在我的榻前,閉著眼睛。
他睡得并不安穩(wěn)。眉頭緊緊鎖著,在昏暗的燭火下,依稀能看見不時顫動的睫毛。
和眼底厚厚的烏青。長時間躺在床上,讓我有些不適。我試著動了動,幾乎是在翻身的瞬間,
涂景便醒了過來。他的聲音里有著藏不下的驚喜和緊張。
“卿……”只是他在對上我視線的一瞬間,將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然后沉默著沒說話。過了好一段時間,我動了動右手。他像是終于才想起來般,
握著我的手驟然一緊,而后又緩緩松開。抓在被角上,揉皺了大片的布料。他別過了頭。
接著三分燭火兩分月色,我清晰的看見涂景的喉結(jié)滾了滾?!澳阈蚜?。”“嗯。
”而后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們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璋档姆块g內(nèi),
只剩下了我們二人彼此的呼吸聲。氣氛沉寂而壓抑。“既然醒了……那我便先走了。
”他最終還是沒有抗住這尷尬的氛圍,先行離去。只是當他走到門口的那一刻,
與轉(zhuǎn)過了身子?!吧蚯湓?,以后別再死了?!蔽肄D(zhuǎn)過身子背對他,沒有接他的話。
再他看不見的陰暗角落,眼淚無聲的留了下來。我在這昏迷內(nèi)的短短數(shù)日,又走馬觀花似的,
將過去的十幾年又重新過了一遍。從幼時的兩家交好到大雪紛飛的冬日,
無數(shù)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從情竇初開的歡喜到恨不得置對方于死地的折磨。
也從春日的梨花走到滿頭白發(fā)……千般滋味,恰如萬只噬心之蟻,
在肝臟處生生撕下一塊血肉。涂景始終覺得,是沈家害得他家破人亡??善鋵崳?/p>
我父親從頭到尾,也只是奉旨辦案而已。當年他背過身子,不過是不想看見好友絕望的神情。
順便掩去眼角的淚。當年他什么都做不了。涂景見我不答話,低低的嘆息了幾聲。在房門外,
他看向庭院中的月亮??菡玖税胨?。依稀記得,有一年中秋,他同家里吵了架,
一氣之下離家出走。說是離家出走,倒不如說是半夜翻墻到沈府,敲響了小姑娘的窗子。
他將小姑娘哄騙到了房頂,摟著她看了半夜的月亮。那時就想說了:她是他的明月。
可月亮也總有西沉下去的時刻。天色蒙蒙亮之際,涂景帶著一身寒霜,去了祁絮的院子。
他將五千兩銀票連帶著幾張商鋪地契一起,交給了祁絮?!斑@些銀子,
足夠你和書陽后半輩子無憂?!薄罢覀€山清水秀的地方,去過安穩(wěn)的生活吧。
”祁絮心臟驟然一緊,她跪了下來,淚眼朦朧?!鞍⒕案绺纾?/p>
為什么要突然……”涂景看著這個跪在他眼前的女人,神色難言。在他落難之時,
祁絮確確實實的幫過他很多。他也如她要求的一般,給了她所有的一切。
寵愛、榮華、孩子、權(quán)勢……只是事到如今……他嘆了口氣?!拔抑肋@么多年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