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材料到位那天，陳立東親自押車去的物流園。貨車司機把一卷卷高強度鋁合金卸下來時，他蹲在地上，像摸寶貝似的摸著材料表面，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心里踏實了不少。老周拿著檢測報告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純度夠，硬度也達(dá)標(biāo)，這次錯不了?！?/p>
可試產(chǎn)剛進(jìn)行到第三天，一個電話讓陳立東的心又懸了起來。是南方那家新能源車企的采購總監(jiān)，姓劉，語氣透著股說不出的熱絡(luò)：“陳總啊，聽說你們新試產(chǎn)了一批配件？我剛好在你們市出差，晚上一起吃個飯，聊聊合作的事?！?/p>
陳立東握著電話，手指有些發(fā)緊。上次就是這位劉總監(jiān)，當(dāng)著他的面把東辰的樣品扔在地上，說“這種殘次品也敢拿出來”?，F(xiàn)在突然要吃飯，是真心想合作，還是另有所圖？
“陳哥，這飯不能去！”李大海在一旁急得直轉(zhuǎn)圈，“指不定是鴻門宴呢！王強剛在背后捅了一刀，保不齊就是他攛掇的！”
老周卻在一旁捻著胡子：“我覺得得去。不去，怎么知道對方的底細(xì)？再說了，咱的配件現(xiàn)在確實沒問題，正好讓他看看?！?/p>
陳立東想了想，拍板：“去！我倒要看看，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p>
晚上的飯局定在一家高檔酒店的包間，水晶燈晃得人眼暈。劉總監(jiān)穿著一身名牌西裝，見陳立東進(jìn)來，老遠(yuǎn)就迎上來握手，笑得像朵花：“陳總，久仰久仰，以前是我不對，對東辰的實力了解不夠，你可別往心里去?！?/p>
陳立東客套了幾句，心里卻在打鼓。桌上的菜一道接一道地上，劉總監(jiān)一個勁地給他敬酒，嘴里說著“合作共贏”，卻半句不提配件的事。直到酒過三巡，劉總監(jiān)才慢悠悠地掏出一份合同，推到他面前：“陳總，你看，這是我草擬的合同，只要你簽了，首批五十萬的訂單，立馬給你。”
陳立東拿起合同，越看心越沉。合同上寫著“配件單價每公斤比市場價低十五塊”“質(zhì)保期五年”“若出現(xiàn)質(zhì)量問題，東辰需賠償十倍損失”——這哪是合作，分明是把東辰往死路上逼。
“劉總監(jiān)，”陳立東放下合同，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這價格，怕是有點太低了。我們的材料和工藝都升級了，成本降不下來啊。”
劉總監(jiān)臉上的笑淡了些：“陳總這是不給面子？我可是頂著壓力給你爭取的機會。你也知道，現(xiàn)在新能源配件的市場競爭多激烈，你們東辰現(xiàn)在這情況，能拿到訂單就不錯了?！?/p>
這話像根刺，扎得陳立東心里疼。他知道劉總監(jiān)說的是實話，東辰現(xiàn)在就像溺水的人，哪怕是根稻草，都想抓住?？蛇@合同，簽了就是飲鴆止渴。
“劉總監(jiān)，價格能不能再商量商量？”陳立東的聲音有些發(fā)啞，“我們可以在質(zhì)保期上讓步，但價格……”
“沒得商量?！眲⒖偙O(jiān)打斷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陳總，我也是為你好。你想想，有了這五十萬的訂單，你就能盤活資金，工人有活干，銀行那邊也能交代。至于利潤，以后再慢慢賺嘛?！?/p>
陳立東看著合同上的“十倍賠償”，突然想起老周說的“零件裂紋”——要是真簽了這合同，萬一以后配件出點問題，東辰賣了都賠不起。他攥緊了拳頭，指節(jié)發(fā)白。
就在這時，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張梅發(fā)來的微信：“老周剛發(fā)現(xiàn)，劉總監(jiān)的公司最近在跟鼎盛談合作，王強昨天還去了他們公司?！?/p>
陳立東的心里“咯噔”一下，什么都明白了。這哪是鴻門宴，分明是王強和劉總監(jiān)設(shè)的套，就等著他往里鉆呢。只要他簽了合同，要么因為低價虧死，要么因為質(zhì)量問題賠死，怎么都是個死。
“劉總監(jiān)，這合同我不能簽。”陳立東站起身，聲音突然變得很穩(wěn)，“東辰雖然現(xiàn)在難，但也不能做賠本的買賣。配件的質(zhì)量，我們敢保證，但價格，必須按市場價來。如果你覺得不行，那合作的事，就算了?！?/p>
劉總監(jiān)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陳立東，你別給臉不要臉！我告訴你，這可是你們東辰最后的機會！”
“機會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掙的?！标惲|拿起外套，“劉總監(jiān)，飯我請了，單我買了。但合同，恕我不能簽。”
他轉(zhuǎn)身就走，走到門口時，劉總監(jiān)在背后冷笑：“陳立東，你會后悔的！”
陳立東沒回頭。走出酒店，晚風(fēng)吹在臉上，帶著點涼意，他卻覺得心里敞亮多了。剛才在包間里，他差點就簽了合同，那一刻，他想起了歸元觀的老道，想起了棋盤上的黑子——就算被白子圍著，也不能亂了陣腳，否則一步錯，步步錯。
“陳哥，咱真不簽?。俊崩畲蠛Ｗ烦鰜?，急得滿頭大汗，“那可是五十萬的訂單?。 ?/p>
“不簽?！标惲|望著遠(yuǎn)處的路燈，“五十萬買個圈套，不值?！彼统鍪謾C，給老周打了個電話，“老周，你把咱新試產(chǎn)的配件，挑最好的，寄給所有以前合作過的老客戶，就說東辰升級了，歡迎他們來考察?！?/p>
掛了電話，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老道說的那個“眼”。東辰的根，從來就不是那些追風(fēng)口的新客戶，而是那些跟他合作了十幾年的老客戶。他們懂東辰的實在，也信他的為人。
只是他沒想到，這一步棋，會走得那么難。第二天一早，就有老客戶打來電話，語氣猶豫：“立東啊，不是我不幫你，聽說鼎盛的王老板說，你們的配件質(zhì)量還是不行，還說……還說你欠了一屁股債，快跑路了?！?/p>
陳立東握著電話，氣得手都在抖。王強這是要趕盡殺絕??！他深吸一口氣，對著電話說：“張哥，我知道你信不過我。這樣，我現(xiàn)在就帶著配件過去，你親自檢驗。要是有問題，我把配件吃了；要是沒問題，你就給我句實話，是不是王強在背后說我壞話?！?/p>
掛了電話，他抓起樣品箱就往外走。李大海在后面喊：“陳哥，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标惲|頭也不回，“你留在廠里，盯著生產(chǎn)，別出岔子。”
他開著車，在去老客戶廠里的路上，突然覺得這條路很熟悉。就像他剛創(chuàng)業(yè)的時候，騎著自行車，馱著樣品，一家一家地跑客戶，被拒絕了無數(shù)次，卻從來沒像現(xiàn)在這么難。可奇怪的是，他心里卻不慌了。因為他知道，自己走的是正道，哪怕慢一點，哪怕難一點，總比走歪路強。
到了老客戶的廠里，張老板果然在等著他。陳立東沒廢話，直接把配件拿出來，讓張老板的技術(shù)員檢驗。技術(shù)員量了又量，測了又測，最后對張老板說：“張總，這配件的精度和硬度，都比以前強多了，比鼎盛的還好?！?/p>
張老板看著陳立東，嘆了口氣：“立東，不瞞你說，王強昨天確實來了，說了你不少壞話。我也是半信半疑，才給你打了那個電話?！彼牧伺年惲|的肩膀，“這樣，我先給你下十萬的訂單，要是沒問題，后面還有?！?/p>
陳立東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他緊緊握住張老板的手，說不出話來。原來，人心不是那么容易被蠱惑的，只要你實實在在做事，總有信你的人。
回去的路上，他給老道發(fā)了條短信：“找到了‘眼’，在人心?！?/p>
沒過多久，老道回了一條：“人心是根，得常澆水。”
陳立東看著短信，笑了。他知道，接下來的路，還是會很難，但他不怕了。因為他找到了根，找到了讓東辰活下去的根。只是他沒想到，王強還會使出更陰的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