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銅鏡指尖掐住唐僧脖頸的那一刻，黃土從指甲縫里簌簌往下掉，混著喉間翻涌的腥氣，
在舌尖漫開一股鐵銹般的澀味。
可我沒心思管這些——袈裟上金線繡的纏枝蓮正隨著他的呼吸輕輕起伏，花瓣卷著月光，
像極了三天前我還在博物館里修復(fù)的那尊唐代佛像。那時我戴著白手套，
指尖剛觸到佛像底座“貞觀三年”的刻字，電流就順著手臂竄上來，眼前炸開一片白光。
再睜眼時，雙手已變成泛著青白的白骨，指甲尖銳如刀，正死死扣在這具溫?zé)岬牟鳖i上。
“妖精！”一聲怒喝劈開夜色，孫悟空的金箍棒帶著風(fēng)雷之勢砸來，金光刺破林間霧氣，
連空氣都被攪得發(fā)燙。我本能地化作青煙遁走，落在山澗對岸時，
肋骨間還殘留著棍風(fēng)掃過的刺痛，像被燒紅的鐵絲狠狠刮過。低頭看向水里，
一張青白面孔正望著我。眼窩深陷，顴骨高聳，鬢邊別著朵干枯的曼陀羅，花瓣蜷曲發(fā)黑，
是這具身體原主的裝飾。我抬手摸了摸，指尖觸到花瓣的剎那，
零碎的記憶涌上來：亂葬崗的腐臭，啃食生肉的快感，還有這朵花——是她第一次化形時，
從路過仕女頭上搶來的。夜里我蹲在樹梢，看著他們在林中空地露營。
豬八戒把最后一塊麥餅塞進(jìn)嘴里，油汁順著嘴角往下淌，含糊不清地嘟囔著“師父，
明兒咱能不能化點(diǎn)葷腥”。唐僧沒理他，正對著月亮誦經(jīng)，聲音清越，像山澗里的泉水。
我忽然想起自己是歷史系研究生，導(dǎo)師總夸我“對唐代文物有天生的敏感度”。
三天前在博物館修復(fù)室，那尊佛像的纏枝蓮紋讓我著了迷，反復(fù)描摹了不下十次。
誰能想到再睜眼，竟成了《西游記》里最有名的妖精？“大師兄，那妖精說不定是冤枉的。
”豬八戒舔著手指，“俺看她沒真下死手?！睂O悟空冷笑一聲，金箍棒在掌心轉(zhuǎn)了個圈，
帶起一陣風(fēng)：“骨頭架子能有什么好心腸？等明兒俺一棒子敲碎她，看她還裝不裝蒜。
”我摸了摸胸口的空洞，那里本該有顆心在跳?？纱丝虆s有什么東西在發(fā)燙，
隔著嶙峋的肋骨，傳來一陣細(xì)微的震動。伸手進(jìn)去摸索，指尖觸到一片冰涼的金屬，
是半塊青銅鏡。鏡面蒙著層灰，邊緣卻打磨得光滑，背面刻著四個小字——貞觀三年。
這是我穿越時攥在手里的文物。早上在修復(fù)室整理庫房，發(fā)現(xiàn)這半塊銅鏡時，
我還跟同事開玩笑說“說不定是玄奘法師用過的”。沒成想，一句戲言竟成了真。
2 山神廟第二日清晨，我在山神廟的供桌上醒來。昨夜逃竄時被山石劃傷了肩胛骨，
白骨上沾著些暗綠色的青苔，混著泥土，看著格外狼狽。供桌前的蒲團(tuán)積著厚厚的灰，
一摸就揚(yáng)起一陣煙塵，嗆得我忍不住咳嗽——雖然這具身體沒有肺，
咳起來只剩空洞的“嘶嘶”聲。神像的琉璃眼珠早在百年前就被人挖走了，
只剩兩個黑洞洞的眼眶，正直勾勾地盯著我。我忽然想起這是白骨精的巢穴之一，
原主總喜歡把過路客商的骸骨藏在這里，供她修煉。果然，轉(zhuǎn)身時踢到個硬東西，低頭一看，
是個半筐骷髏頭。月光從屋頂?shù)钠贫绰┻M(jìn)來，在骨頭上投下蛛網(wǎng)般的陰影，
有些顱骨的牙床上還掛著細(xì)碎的肉末，散發(fā)出腐朽的氣息。遠(yuǎn)處傳來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
還夾雜著豬八戒哼哧哼哧的喘氣聲。我慌忙躲進(jìn)神龕后的暗格，剛把木板蓋好，
就聽見孫悟空的聲音在廟里響起：“師父，這里陰氣重得很，怕是有妖精。
”“悟空休得胡言?！碧粕穆曇魷販氐模瑤е矒岬囊馕?，“廟宇皆是清凈地，
我們在此歇歇腳吧。”腳步聲越來越近，供桌被踩得咯吱作響。豬八戒用釘耙敲了敲桌面，
甕聲甕氣地說：“師父你看，這桌子晃得厲害，莫不是下面藏了什么東西？
”我的心跳驟然停了——哦不對，我沒有心?？赡枪删o張感卻順著骨頭縫蔓延開來，
連指骨都在微微發(fā)顫?！芭尽钡囊宦?，暗格的木板被掀開了。金箍棒的金光刺得我睜不開眼，
孫悟空的臉出現(xiàn)在上方，火眼金睛在我骨頭上掃來掃去，
突然冷笑一聲：“原來是你這白骨精，竟敢在此作祟！”我蜷縮在骷髏堆里，
看著他舉起金箍棒，那棒子上的紋路都看得清清楚楚。就在這時，
肋骨間的青銅鏡突然滑了出來，“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唐僧彎腰撿起銅鏡，指尖輕輕撫過鏡背的纏枝紋，動作溫柔得不像在碰一件妖物的東西。
他抬頭看向我，眼神里帶著疑惑：“這紋樣……與法門寺地宮出土的銅鏡如出一轍。
”我忽然想起前世在博物館見過的那面銅鏡。展簽上寫著“貞觀三年造，
玄奘西行前唐太宗所賜”，鏡背的纏枝蓮紋里藏著《金剛經(jīng)》的經(jīng)文，
當(dāng)時我還對著拓片研究了半個月。原來這半塊銅鏡，竟是與唐僧同朝的物件。而我，
一個來自千年后的靈魂，竟憑著它，與這神話里的人物有了交集。
3 黑風(fēng)洞孫悟空最終沒能一棒子敲下來。唐僧把青銅鏡收進(jìn)了行囊，說“此乃古物，
或許有來歷”，又勸孫悟空“暫且留她一命，若她真有害人之心，再除不遲”。
孫悟空雖老大不樂意，卻還是從耳朵里掏出根金箍咒，三下五除二把我捆在了馬后。
豬八戒牽著馬繩，時不時回頭看我，嘴角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小妖精，
你說俺大師兄會怎么處置你？是蒸了還是煮了？俺老豬倒想嘗嘗骨頭湯是什么味。
”我懶得理他。這具身體沒有舌頭，說話時總帶著漏氣的嘶嘶聲，
與其費(fèi)力解釋“我不是妖精”，不如省下力氣琢磨怎么解開這金箍咒。
青銅鏡被唐僧收在貼身的布囊里，偶爾透過布料傳來溫?zé)岬挠|感，
像是有人在輕輕按著我的肋骨。有一次豬八戒湊過來想偷看布囊里的東西，
還被唐僧輕輕拍了下手：“八戒，莫要亂動?！毙兄梁陲L(fēng)嶺時，突然刮起一陣妖風(fēng)。
那風(fēng)來得蹊蹺，明明是晴天白日，卻瞬間暗如黃昏，飛沙走石打得人睜不開眼。
豬八戒驚呼著抱住馬脖子，唐僧的袈裟卻被風(fēng)卷了起來，像一片紅色的云，
飄向遠(yuǎn)處的黑風(fēng)洞?！安缓?！是黑熊精！”孫悟空跺腳道，“那廝早就覬覦師父的袈裟了，
定是他搞的鬼！”他話音未落，已騰云駕霧追了上去，金箍棒在云端劃出一道金光。
留下我和豬八戒看守唐僧，還有那匹看起來不太聰明的白馬。豬八戒蹲在地上畫圈，
畫著畫著突然湊到我跟前，壓低聲音說：“小妖精，你說俺老豬要是現(xiàn)在去幫大師兄，
把袈裟搶回來，師父會不會夸俺？”我看著他圓滾滾的肚子，突然想起白骨精的記憶里，
這頭豬曾在高老莊娶親。那些零碎的畫面閃過腦海：紅燭搖曳的新房，
穿著嫁衣的女子淚眼婆娑，還有他笨拙地哄人時，把糕點(diǎn)抹了滿臉的樣子。不知怎的，
竟生出些莫名的親切感。“你要是不去，”我嘶嘶地說，聲音漏風(fēng)得厲害，
“孫悟空回來定要拔你胡子?！必i八戒果然跳了起來，
扛著釘耙就往黑風(fēng)洞的方向跑：“俺這就去助大師兄一臂之力！
讓他知道俺老豬也不是吃素的！”他跑遠(yuǎn)后，廟里只剩下我和唐僧，
還有那匹甩著尾巴的白馬。唐僧正低頭整理被風(fēng)吹亂的經(jīng)文，陽光透過樹葉落在他的僧袍上，
泛起一層柔和的金光?！澳銥楹我獛臀覀儯俊彼蝗婚_口，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我耳里。
我望著黑風(fēng)洞的方向，那里隱約傳來金箍棒碰撞的巨響，還有黑熊精的咆哮。
“因?yàn)椤蔽翌D了頓，努力讓漏風(fēng)的聲音清楚些，“我想知道銅鏡的另一半在哪里。
”4 白骨林黑熊精最終被觀音菩薩收走了。孫悟空扛著袈裟回來時，臉上帶著得意的笑，
看見我仍被捆在馬后，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算你識相，沒趁機(jī)逃跑。”我懶得跟他爭辯。
這幾日相處下來，我發(fā)現(xiàn)這猴子雖暴躁，卻并非不講道理。只要我不露出傷人的意圖，
他倒也不會輕易動殺心。就像剛才，他明明可以把我丟在原地不管，
卻還是讓豬八戒把我一起帶上了。行至白骨林時，唐僧突然勒住了馬。這片林子陰森得很，
地上散落著密密麻麻的白骨，有的完整，有的碎裂，樹枝上掛著腐爛的衣物，風(fēng)一吹，
像無數(shù)只手在搖晃?！按颂帪楹稳绱硕嗟陌坠?？”唐僧的聲音里帶著不忍。
我望著熟悉的景象，骨縫里泛起一陣寒意。這里是白骨精的誕生地，百年前，
原主就是在這里從一具無名骷髏修煉成精。那些散落的骸骨中，有被她害死的客商，
也有……她的親人?！斑@里……是我的家。”我低聲說，聲音里的嘶嘶聲似乎輕了些。
孫悟空立刻警惕地舉起金箍棒：“你想耍什么花招？”“我想拿回一樣?xùn)|西。
”我掙了掙手腕，發(fā)現(xiàn)金箍咒不知何時松了些，便干脆掙脫開來，指向林深處的一株古樹，
“就在那棵樹下。”唐僧?dāng)r住要追上來的孫悟空，輕輕說了句：“讓她去吧。
”我跑到古樹前，扒開厚厚的落葉和泥土。樹根下埋著個陶罐，罐口用布封著，
解開時聞到一股潮濕的霉味。打開一看，里面竟是半塊青銅鏡。兩半銅鏡合在一起，
正好組成完整的圓形。鏡背的纏枝紋首尾相接，構(gòu)成一幅完整的佛經(jīng)故事——我認(rèn)出來了，
是《金剛經(jīng)》里“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的典故。“這是……”唐僧走過來，驚訝地看著銅鏡，
“上面刻的是《金剛經(jīng)》。”我撫摸著冰涼的鏡面，
突然想起前世在博物館看到的說明：這面銅鏡是貞觀三年玄奘法師西行前，
唐太宗所賜的信物，鏡背的經(jīng)文是太宗親手所題。后來玄奘法師在途中遭遇劫匪，
銅鏡被劈成兩半，遺失了其中一半，沒想到竟被白骨精的原主撿到，藏在了這里。
“原來如此。”我喃喃道，“我穿越到這里，不是偶然?！睂O悟空湊過來看了看，
撓撓頭：“這破鏡子有什么稀奇的？值得你冒死回來拿？”我沒回答。指尖劃過鏡面，
那里映出我的白骨倒影，也映出唐僧溫和的眉眼。或許，這面銅鏡不僅是信物，
更是連接兩個時空的紐帶，而我，就是被它選中的人。5 火焰山離開白骨林后，
我們一路向西。孫悟空對我的態(tài)度漸漸緩和，有時摘了野果，
會不耐煩地丟給我一個：“拿著，別餓死了，到時候師父又要念叨。
”豬八戒更是把我當(dāng)成了同伴，總在唐僧面前替我說好話，雖然每次都被孫悟空瞪回去。
只有沙和尚，依舊沉默寡言，只是每次生火時，都會多添一根柴，仿佛怕我這具白骨會怕冷。
行至火焰山時，我們被擋住了去路。那山通體赤紅，終年烈火熊熊，連空氣都被烤得滾燙，
站在老遠(yuǎn)都能感覺到灼人的熱浪。白馬焦躁地刨著蹄子，鼻子里噴出熱氣，
不肯再往前走一步?！斑@可如何是好？”唐僧皺著眉，僧袍都被汗水浸濕了。孫悟空撓撓頭，
繞著火焰山轉(zhuǎn)了一圈，回來時滿臉煩躁：“俺去打聽了，這山是當(dāng)年大圣爺打翻了煉丹爐，
掉下來的火磚化成的，尋常水火根本滅不了。”“那怎么辦？”豬八戒扇著大耳朵，
“總不能在這兒等死吧？”“聽說鐵扇公主有把芭蕉扇，能扇滅這火。”孫悟空道，
“俺去借來一用?！彼v云駕霧去了，可去了許久，卻空著手回來，氣得抓耳撓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