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泛起魚肚白,祠堂外的夜色正被一點(diǎn)點(diǎn)稀釋。
李昭站在偏殿的臺階上,晨風(fēng)吹起他月白長衫的衣角,懷里的族譜依舊溫?zé)帷?/p>
李四海那句“長房的李茂才”像塊石頭,砸進(jìn)了三房這潭剛被攪渾的水里,余波還在眾人臉上擴(kuò)散。
“長房……”李文遠(yuǎn)的聲音干澀,他這位三房主事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他們……他們怎么敢!”
李昭垂下眼瞼,指尖劃過族譜封皮。
紙頁下,“李茂才”三個字暗紅如血,正對著他自己名字周圍那圈流動的銀光,像是黑暗里窺伺的毒蛇。
“沒什么不敢的。”李昭的語氣很平,“三房亂了,對他們才有好處?!?/p>
他抬起頭,視線越過人群,落在李虎兒身上。
“虎子,你帶十個信得過的弟兄,立刻去城外李德昌的莊子?!?/p>
李虎兒一愣,隨即重重點(diǎn)頭。
“李四海說地窖里有二十石糧,還有二十兩金子?!崩钫训穆曇舨淮螅瑓s清晰地傳進(jìn)每個人的耳朵里,“糧食拉回來,先分給東莊受災(zāi)的佃戶。金子……是長房的臟錢,也得拿回來當(dāng)證據(jù)。”
這話一出,原本還惶惶不安的族人,心里頓時亮堂了。
東莊的李三嬸更是直接跪在地上,邦邦磕了兩個頭。
“小翠,”李昭又轉(zhuǎn)向那個抱著刀的姑娘,“你跟著去,以防萬一?!?/p>
李小翠嘴角一勾,拍了拍腰間的刀鞘:“放心。”
李文遠(yuǎn)看著李昭有條不紊地發(fā)號施令,心里五味雜陳。
這小子才多大,這份鎮(zhèn)定和手段,倒比他這個當(dāng)了十年主事的人還老練。
可他隨即又是一陣心驚肉跳:“昭哥兒,這么明著去拿東西,等于直接和長房撕破臉了!”
“臉面?”李昭回頭看他,晨光勾勒出他年輕卻鋒利的側(cè)臉,“他們派人來殺我的時候,就沒想過要臉了。”
話音剛落,祠堂外的大路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一輛黑漆馬車在晨霧里沖過來,停在祠堂門口,車簾一掀,跳下來一個穿石青色綢衫的中年管事,身后還跟著兩個壯碩的家丁。
那管事一眼就看到了被族衛(wèi)按在地上的李德昌和李四海,臉上閃過一絲錯愕,但很快又堆起笑容。
“哎呀,我當(dāng)是什么大事,原來是三房在清理門戶?!彼α怂π渥樱瑥街背钫炎邅?,“想必這位就是李昭小哥吧?我是長房茂才老爺?shù)墓苁?,姓錢。”
他一邊說,一邊從家丁手里接過一個精致的木匣。
“我們老爺聽說三房出了能人,特地備了份薄禮,給小哥你壓驚。”
錢管事笑著打開木匣,里面是一支品相極佳的老山參。
可就在人參底下,還壓著一柄三寸長的銀鞘短匕,匕首的吞口處鑲著一顆猩紅的瑪瑙,在晨光里閃著不祥的光。
院子里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這是賀禮?這分明是警告!
李昭懷里的族譜猛地燙了一下,“李茂才”那三個字的紅光幾乎要從紙頁上燒出來。
他卻笑了。
“錢管事有心了?!崩钫焉焓?,沒去拿那支人參,反而將那柄短匕拈了出來,在指尖轉(zhuǎn)了一圈,“茂才叔說得對,受了驚嚇,是該壓一壓。”
他話鋒一轉(zhuǎn),看向被按在地上的李四海。
“正好,我們?nèi)恳步o茂才叔備了份‘回禮’?!?/p>
李昭把短匕的鞘口對準(zhǔn)錢管事,“這個人,叫李四海。他說茂才叔給了他二十兩金子,讓他殺了我們?nèi)康男氯喂苜~。我們正打算把他連同口供一起送去郡衙,既然管事你來了,不如……順道帶回去給茂才叔瞧瞧?”
錢管事的笑容僵在臉上。
帶回去?帶回去就是承認(rèn)長房是幕后黑手。
不帶?任由李昭把人送到官府,長房的臉面就丟盡了。
“李昭小哥,你這是什么意思?”錢管事臉上的肉抽了抽,“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們茂才老爺怎么會做這種事?”
“哦?”李昭挑眉,他把短匕收回袖中,然后拍了拍懷里的族譜,“可我這本賬上,記得清清楚楚?!?/p>
他沒打開族譜,但那股自信卻讓錢管事心里發(fā)毛。
“文遠(yuǎn)叔,”李昭不再理會錢管事,轉(zhuǎn)頭對李文遠(yuǎn)說,“您是三房主事,您說,這勾結(jié)外人、殘害族人的罪,該怎么算?”
李文遠(yuǎn)此刻已經(jīng)完全被李昭的氣勢所折服。
他挺直腰桿,上前一步,沉聲道:“按族規(guī),當(dāng)廢其宗籍,送官查辦!錢管事,這是我們清河李氏的家事,就不勞長房費(fèi)心了。請回吧!”
錢管事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他死死盯了李昭片刻,終究不敢在這里動手,只能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好,好得很!你們?nèi)康摹Y’,我們長房收下了!”
說完,他一甩袖子,帶著人狼狽地上了馬車,倉皇而去。
馬車卷起的塵土還未落下,院子里的族人已經(jīng)爆發(fā)出壓抑的歡呼。
他們看向李昭的眼神,徹底變了。
那不再是看待一個旁支小輩,而是敬畏,是信服。
“昭哥兒,我……”李虎兒激動得臉都紅了。
“計(jì)劃不變。”李昭打斷他,神色恢復(fù)了平靜,“去莊子,把東西拿回來。記住,一粒米,一文錢,都不能少?!?/p>
他低頭,看向懷里的族譜。
錢管事走后,“李茂才”三個字的紅光雖然依舊刺目,但環(huán)繞在“李昭”二字周圍的銀光卻愈發(fā)明亮,甚至隱隱匯成了一條細(xì)線,緩慢地向著書頁中央延伸。
家族的氣運(yùn),正在因?yàn)樗膹?qiáng)硬而凝聚。
真正的硬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