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魄古劍的震顫尚未平息，劍柄滲出的冰絲已攀至心口，皮膚下青紋如鎖鏈絞緊。葉孤寒立于殿前，白袍邊緣凝著薄霜，左眼藍光忽明忽暗，似有外力牽引。他未回頭，只將劍鞘輕點地面，殘碑裂痕中的寒氣順脈而上，壓住那股自劍中反涌的異流。
他知，那不是劍意。
是呼應——來自地底深處，與他血脈同源的牽引。
夜風卷雪，掠過寒潭方向時帶起一絲腐腥。他抬步，足尖輕踏冰階，每一步落下，冰面倒影便微微扭曲。行至中途，左眼驟熱，藍光映出水中虛影：冰鳳凰昂首，羽翼微展，頭顱卻偏轉(zhuǎn)向潭底，仿佛凝視著什么。他停步，指尖撫過劍格，寒玉紋路微燙，與心口冰絲共鳴一震。
他繼續(xù)前行。
寒潭冰層比往日厚出三尺，通體漆黑如墨玉，表面浮著一層黏膩水光。葉孤寒俯身，劍尖輕刺冰面，一縷劍氣透入，瞬間凝成半尺圓罩，隔開下方蠕動的黑液。那液體如活物般攀附冰壁，所觸之處，冰晶迅速轉(zhuǎn)為灰燼，簌簌剝落。他神識探出，剛觸到黑液邊緣，金丹內(nèi)那道黑線便輕輕一跳，寒毒逆沖半寸。
他收神，劍氣折射于冰下，映出地底裂隙。黑液正從巖縫中滲出，流動軌跡蜿蜒曲折，竟與昨夜昊天鏡碎時浮現(xiàn)的殘頁焦痕完全逆向相合。他瞳孔微縮，正欲細察，忽覺腳下冰面微震。
一株枯死的冰髓草伏在潭邊，根部沾了滴落的黑液，竟泛起一絲極淡的藍光，轉(zhuǎn)瞬即滅。
他未動容，只將劍橫于臂前，寒氣自袖口蔓延，在空中凝成一道薄刃。就在此時，側(cè)方雪地驟然裂開，一道身影撲出，右臂化作鐵爪，直取后心。
葉孤寒側(cè)身，左眼藍光暴漲，袖口冰晶暴起，迎著鐵爪凝成三寸冰刃，將爪尖凍住。來人一震，力道未減，反而催入熔巖氣息，冰層龜裂。葉孤寒旋身，劍柄橫撞其腕，借力后退兩步，終于看清對方面容。
是王鐵柱。
但他已不是昨日那個提著酒葫蘆、腳步蹣跚的守山人。此刻他雙目赤紅，額角青筋凸起，掌心紋路如熔巖流淌，酒葫蘆掛在腰間，縫隙中滲出的液體不再是酒，而是暗紅如血的漿液，滴落處冰面蝕出細孔，孔底赤光如眼。
葉孤寒未出劍。
他只盯著王鐵柱的衣襟——方才一撞，半塊寒玉自其懷中滑落，跌入雪中，發(fā)出清脆一響。
玉身殘缺，邊緣不齊，但其上刻滿的劍紋，與他襁褓中裹著的那半塊，完全吻合。
風雪驟緊。
王鐵柱未拾玉，也未再攻，只是低喘著，雙目死死盯著葉孤寒，仿佛在掙扎什么。葉孤寒緩緩抬手，劍尖垂地，冰紋自腳下蔓延，直指王鐵柱足底。冰絲仍在心口纏繞，與那半塊寒玉之間，竟有微弱共鳴，如絲線牽動兩人心脈。
“你不是王鐵柱。”葉孤寒開口，聲音如冰裂寒潭。
王鐵柱喉嚨滾動，似想說話，卻只吐出一口白霧。他右手猛然握拳，熔巖紋路暴漲，左手指向寒潭深處，嘴唇開合，卻無音出。片刻后，他猛地抬頭，眼中赤紅褪去一瞬，露出一絲清明。
“走……”他嘶聲擠出一字，隨即全身劇震，雙目重歸赤紅，右臂再次化爪，撲殺而來。
葉孤寒側(cè)身避過，劍鞘輕掃其膝，王鐵柱踉蹌跪地。他未追擊，目光仍落在寒玉上。玉面沾了黑液，劍紋竟浮現(xiàn)出血絲般的紋路，與他心口冰絲同頻震顫。他忽然明白——這玉不是信物，是鑰匙，是鎖，是某種早已埋下的契約。
他彎腰，指尖將觸未觸。
王鐵柱突然暴起，左手扼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幾乎捏碎骨節(jié)。葉孤寒抬眼，見其嘴角抽搐，眼中掙扎與痛苦交織，仿佛在對抗某種操控。他未掙脫，只冷冷注視。
“你被種了東西?！比~孤寒道。
王鐵柱牙關(guān)緊咬，喉間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他右手猛然轉(zhuǎn)向自己胸口，鐵爪插入皮肉，撕開衣襟，露出心口一道焦黑裂痕——其下，竟有一枚蟲形烙印，正隨呼吸明滅，散出熔巖氣息。
葉孤寒瞳孔一縮。
那烙印紋路，與大長老袖中殘留的波紋同源，卻更古老，更邪異。
王鐵柱喘息著，抬起左手，指向寒潭裂隙，又指了指自己心口，再指向葉孤寒，最后，緩緩合掌，做出一個“封印”的手勢。
葉孤寒懂了。
這不是襲擊，是警示。
他正欲開口，王鐵柱卻猛然抬頭，眼中赤紅再起，左手狠狠推向他胸口，將他震退三步。隨即，他轉(zhuǎn)身躍入寒潭，落點正是那道地底裂隙。黑液翻涌，瞬間將他吞沒。
潭面恢復死寂。
半塊寒玉仍臥雪中，劍紋上的血絲紋路未消，反而愈發(fā)清晰，與葉孤寒心口冰絲共鳴加劇，皮膚下青紋如活物蠕動。他低頭，見劍柄冰絲已退至手腕，卻在寒玉方向微微顫動，似在呼應某種召喚。
他未拾玉。
只將冰魄古劍橫于胸前，劍尖垂落，一滴寒露自鋒刃凝出，墜向冰面。露珠將觸未觸之際，忽被一股地下寒流托起，懸于半空，映出王鐵柱沉入裂隙的扭曲面容，以及其身后，那道深不見底的幽暗縫隙。
地脈深處，傳來第一聲悶響。
如心跳。
如鎖鏈輕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