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虎還在刨。
巨坑的邊緣光滑堅硬，他的指甲早已翻起，血肉模糊的指尖在上面留下十道淺淺的血痕。
他像是感覺不到痛，只是機械地、重復(fù)地刨著，嘴里發(fā)出野獸受傷般的低低嗚咽。
李叔沒有去拉他。
他只是站在一片狼藉的院子廢墟里，把已經(jīng)嚇得失神的姬瑤緊緊抱在懷里。
小姑娘不哭也不鬧了，就那么睜著一雙空洞的大眼睛，死死盯著那個把她哥哥吞噬掉的深坑。
風(fēng)吹過，卷起一片燒焦的草木灰，嗆得人眼睛疼。
村里幸存的人，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這一幕，沒人敢靠近。
張伯癱坐在自己家倒塌的門檻上，一夜之間，他仿佛老了二十歲。
他看著那深坑，又看看瘋了一樣的阿虎，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一個字都發(fā)不出來。
他腦子里反復(fù)回響著那句話。
“你，也配？”
是啊，不配。
……
姬玄“看”著那條由無數(shù)魂魄匯成的灰色長河。
他沒有眼睛，但他能“看”到。
他沒有鼻子，但他能“聞”到河水中那股深入靈魂的怨氣和腐朽。
這里是幽冥。
他那具由混沌和天道雷霆淬煉出的新身體，對這個地方有種本能的熟悉。
他試著抬起手，一具由純粹黑暗能量構(gòu)成的半透明手臂舉了起來。
手臂里，金色的盤古印紋路和銀色的天道電弧交織在一起，構(gòu)成了一種詭異而強大的平衡。
他活下來了。
代價是，他不再是純粹的人。
他需要回去。
瑤瑤還在等他。
這個念頭是他魂魄里唯一的坐標(biāo)，也是唯一的溫度。
他邁開腳步，走向那條魂魄匯成的長河。
岸邊的黑色沙土冰冷刺骨，每走一步，都有無數(shù)細(xì)碎的、充滿惡意的低語鉆進(jìn)他的意識，試圖將他拖入永恒的瘋狂。
可這些低語，在接觸到他魂體中那縷霸道的盤古氣息時，又尖叫著退散。
他走到了河邊。
河水粘稠，無數(shù)張扭曲痛苦的面孔在其中沉浮，發(fā)出無聲的哀嚎。
忽然，他停住了腳步。
在離他最近的河水中，一張熟悉又怨毒的面孔翻騰了上來。
是李云鶴。
他的魂魄比其他的魂魄要凝實一些，但也被河水沖刷得殘破不堪。
他的魂體上纏繞著幾縷幽藍(lán)的電光，那是天雷留下的烙印，讓他在這條河里承受著雙倍的痛苦。
李云鶴也“看”到了姬玄。
他殘破的魂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怨毒、恐懼、難以置信的情緒，化作更為尖銳的嘶吼，沖擊著姬玄的意識。
“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你不是人！你是魔鬼！”
姬玄沒有回應(yīng)。
他只是伸出手，探入了冰冷的魂河。
他的手掌穿過那些哀嚎的魂魄，準(zhǔn)確無誤地抓住了李云-鶴的脖子，將他從河里提了出來。
“啊——！”
脫離了魂河，李云鶴的魂體暴露在空氣中，立刻開始像青煙一樣消散。
“告訴我，怎么回去?！?/p>
姬玄的聲音，不再是血肉發(fā)聲，而是直接在李云鶴的魂魄中響起，冰冷，沒有一絲波瀾。
“休想！我要你永世沉淪！永世……”
李云鶴怨毒的詛咒還沒說完。
姬玄的手掌猛然收緊。
吞噬！
盤古印的本能再次發(fā)動。
李云鶴殘破的魂體，連同他魂魄中那些關(guān)于天道、關(guān)于修行、關(guān)于這個世界的零碎記憶，化作一股精純的魂力，被姬玄盡數(shù)吸入體內(nèi)。
一股陌生的信息流，沖入姬玄的意識。
幽冥，黃泉路，輪回井……還有，天道巡查使，南荒黑石山脈……
大部分記憶都是破碎的，但姬玄捕捉到了最關(guān)鍵的一點。
輪回井。
那是連接幽冥與人間的通道。
他松開手，李云鶴的魂魄已經(jīng)化作飛灰，徹底消散。
他抬起頭，望向灰色天幕下的無盡荒原。
輪回井，就在這條黃泉路的盡頭。
……
黑石村。
天色又暗了下來。
阿虎終于不動了，他跪在坑邊，像一尊風(fēng)干的石像。
李叔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p>
阿虎緩緩回頭，雙眼布滿血絲，聲音嘶啞得像破鑼。
“去哪兒？”
“離開這兒。”李叔的語氣不容置疑，“帶著瑤丫頭，走得越遠(yuǎn)越好。這里，已經(jīng)不是家了。”
他彎下腰，從廢墟的泥土里，扒拉出一個小小的、用藤條編成的小狗。
那是姬玄前幾天編給姬瑤玩的。
他把藤條小狗塞進(jìn)姬瑤冰冷的小手里。
小姑娘的身體顫抖了一下，空洞的眼睛里，終于滾落下一滴眼淚。
她抓緊了那只小狗，發(fā)出了從災(zāi)難發(fā)生到現(xiàn)在的，第一聲哽咽。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