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土地廟的門虛掩著,透出一線昏黃的燈光。
顧沉舟推門進去時,陳老道正像頭困在籠里的老狼,繞著供桌來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詞,腳下的地面被他踩得全是凌亂的腳印。
聽見門響,老道士渾身一哆嗦,猛地回頭,看見是顧沉舟,煞白的臉上才勉強擠出一絲血色。
“你……你回來了。”
顧沉舟沒應(yīng)聲。
他徑直走到黑袍男人羅天的尸體旁,蹲下身,動作麻利地開始摸尸。
除了那根烏木杖和青銅令牌,羅天的懷里還有個小小的布袋。
顧沉舟打開一看,里面是十幾塊靈光閃爍的碎靈石,還有幾瓶丹藥。
他毫不客氣地把布袋塞進自己懷里。
“小友,這……這尸首怎么辦?”陳老道的聲音發(fā)顫,“萬云宗的人,怕是都有魂燈留在宗內(nèi),他一死,那邊立馬就知道了?!?/p>
“知道就知道?!?/p>
顧沉舟站起身,扯下羅天腰間的帶子,將尸體的雙手反綁在身后。
然后,他拽著尸體的衣領(lǐng),像拖一條死狗,面無表情地往廟外拖去。
尸體僵硬的后背在門檻上磕碰了一下,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陳老道看得眼皮直跳。
“廟里的血,勞煩道爺清理干凈?!鳖櫝林鄣穆曇魪拈T外傳來,不帶絲毫感情,“他的袍子,燒了。”
陳老道看著地上的血跡,又看看顧沉舟消失在晨霧中的背影,打了個寒顫。
這小子,一夜之間,心腸變得比鎮(zhèn)北獄的鐵門還硬。
廟后是連綿的荒山,人跡罕至。
顧沉舟拖著尸體,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密林深處,最后在一處不起眼的斷崖下停住。
他從靴子里抽出一柄短刃,這是獄卒的標(biāo)配,用來割斷上吊的繩子,或者給死囚補刀。
他沒有挖坑。
挖坑會留下痕跡。
他用短刃,干脆利落地將羅天的四肢關(guān)節(jié)一一卸開,然后把這些零碎的部件,連同軀干和頭顱,分別塞進了山壁上幾處不同的石縫和獸洞里。
做完這一切,他用山巖下的爛泥抹去手上的血污,又在溪水里反復(fù)沖洗,直到聞不到一絲血腥氣。
他處理得冷靜而熟練,仿佛這種事已經(jīng)干過千百遍。
當(dāng)他回到土地廟時,天光已經(jīng)大亮。
陳老道已經(jīng)擦干了地上的血,正把羅天那件黑袍丟進火盆里。
黑色的布料遇火,竟騰起一股綠色的煙,散發(fā)出刺鼻的惡臭。
顧沉舟在水缸里舀了一瓢冷水,從頭澆下,洗去了一身的寒氣和疲憊。
他走到供桌前,將那根烏木杖和青銅令牌放在桌上。
“道爺?!彼_口,“現(xiàn)在,能跟我說說這‘元神’了嗎?”
陳老道看著桌上那兩樣兇物,咽了口唾沫,勉強定了定神。
“尋常修者,煉的是氣,聚的是魂?;昶窃購?,終究是無根之萍,身死則魂散。”
他頓了頓,組織著語言,“可到了傳說中的真仙境,修者已能參悟天地大道,便可將自身魂魄與一絲大道規(guī)則相融,煉成‘元神’?!?/p>
“元神不滅,則真仙不死。哪怕肉身化為飛灰,只要元神尚存一絲,便有機會卷土重來。你識海里那團魂火……不,那不是魂火,那就是一尊沉睡的元神!”
顧沉舟摸了摸自己的眉心。
“你的意思是,我不是我?”
“不,你就是你?!标惱系罁u了搖頭,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混雜著恐懼與狂熱的神情,“老道猜測,你這具身體,或許本就是那尊元神為自己準(zhǔn)備的‘劍鞘’。而你,顧沉舟,就是這柄神劍的劍靈。只是劍靈先醒,神劍未醒?!?/p>
“萬云宗要找的,也不是你,而是你身后的這尊元神。在他們眼中,你就是一件行走的‘道之碎片’,是比任何天材地寶都珍貴的至寶!”
顧沉舟沉默了。
他想起那片血色的蒼穹,想起那尸山之巔的青衫背影。
原來,那才是真正的自己。
而他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不過是那尊元神沉睡時,逸散出的微不足道的一點力量。
就在這時,他放在桌上的那枚青銅令牌,忽然“嗡”地震動了一下。
兩人同時低頭。
只見令牌的云紋之上,一行新的小字,正由淡轉(zhuǎn)濃,散發(fā)出幽幽的青光。
“巡查使羅天任務(wù)失敗,魂燈已滅。命牌激活追蹤。新使已遣,三日內(nèi)抵達鎮(zhèn)北?!?/p>
陳老道的臉色瞬間慘無人色。
“追蹤……這令牌是追蹤法器!他們不是在找你,是在找這塊令牌!”
顧沉舟拿起令牌。
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帶著一種無法擺脫的宿命感。
他現(xiàn)在終于明白,羅天為什么能那么快找到他。
也明白,自己為什么逃不出鎮(zhèn)北鎮(zhèn)。
因為他親手撿起了這個催命符。
丟掉它?
沒用。
萬云宗的人只會循著氣息找到丟棄令牌的地方,然后把整個鎮(zhèn)北鎮(zhèn)翻個底朝天,直到把他揪出來。
“三天……”
顧沉舟捏緊了令牌,骨節(jié)捏得發(fā)白。
他抬起頭,臉上不見絲毫慌亂,反而有一種被逼到絕境后的狠戾。
他看向陳老道,指著桌上那根烏木杖。
“道爺?!?/p>
“這杖里的百十道殘魂,能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