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運站的伙房里,肉湯滾了三滾,香氣霸道地壓過了血腥味和松木的冷香。
士兵們捧著缺口的陶碗,埋頭喝湯,呼嚕聲此起彼伏,像是要把三年的虧空都補回來。
李破虜沒吃。
他站在軍需處門口,那具被釘穿手掌的陸遠尸體還沒拖走,血在青磚上凝成一灘暗紅。
他要讓所有人都看著。
“頭,這是從王五那狗賊房里搜出來的?!?/p>
張三捧著一個木匣跑過來,他臉上被熱氣熏得紅撲撲的,說話都帶著一股肉味。
“百戶的官印,還有雁門關總兵府的調防令,半個月前的?!?/p>
李破虜接過那枚冰冷的銅印,上面刻著“雁門關前哨百戶趙”。
原來這個轉運站的最高長官,根本不是王五。
“趙百戶人呢?”
“說是…病了,在營房里躺了十天?!?/p>
李四在旁邊擦著刀,他剛灌下一大碗肉湯,眼神比刀鋒還亮。
李破虜掂了掂手里的官印,把它丟回匣子里。
“李四,點五十個弟兄,跟我去請趙百戶升帳。”
他轉身,玄鐵戟磕在門檻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也該讓他看看,這天,變了沒有?!?/p>
趙百戶的營房門窗緊閉,門縫里塞著布條,像是生怕外面的冷氣鉆進去半分。
李破虜一腳踹開房門。
一股混雜著藥渣和霉變的味道撲面而來。
床榻上,一個面色蠟黃的中年男人猛地坐起,驚恐地看著闖進來的一群人。
“李破虜?你…你們要造反不成!”
趙百戶身上還穿著絲綢中衣,和外面那些穿著露棉絮冬衣的士兵格格不入。
“造反?”
李破虜走到他床前,把那個裝著官印的木匣扔在被子上。
“趙百戶,你的兵在外面啃樹皮,你病得倒挺富貴?!?/p>
趙百戶的嘴唇哆嗦著,他看到了李破虜身后的士兵,那些人的臉上還帶著肉燙的油光,但眼睛里全是冰碴。
“王五…王五克扣軍糧,我也是受他蒙蔽!還有那玄霄閣的仙長,我一個凡人,哪里敢得罪!”
“所以你就裝?。俊?/p>
李破虜的聲音不高,卻讓趙百戶渾身一顫。
“你眼睜睜看著弟兄們餓死,看著北戎的探子把據點修到咱們眼皮底下,看著玄霄閣的妖道拿人命煉丹,你就躺在這里裝病?”
他伸手,一把揪住趙百戶的衣領,將他從床榻上拖了下來。
“你這身皮,也配當雁門關的兵?”
“我…我是朝廷欽命的百戶!”
趙百戶尖叫起來,試圖掙扎。
“從今天起,不是了。”
李破虜把他拖到營房外,像拖一條死狗。
演武場上,剛吃飽飯的士兵們圍了過來,默默地讓開一條路。
李破虜把趙百戶摔在糧山前,就在陸遠和王五的尸體旁邊。
“弟兄們都認認,這位,就是咱們的好百戶?!?/p>
他踩在趙百戶的背上,環(huán)視全場。
“玄霄閣是狼,北戎人是虎,這種只敢在背后縮著,看著同袍去死的軟蛋,比狼和虎更該殺!”
他拔出腰間的短刀,沒有絲毫猶豫,割斷了趙百戶的喉嚨。
血噴涌而出,澆在金黃的粟米上。
全場死寂。
殺官,這在軍中是滔天大罪。
李破虜卻把帶血的短刀插回鞘中,撿起那枚百戶官印。
“李四?!?/p>
“在!”
“從今天起,你就是這轉運站的百戶,管兵。”
他把官印拋給李四。
李四手忙腳亂地接住,那枚還帶著趙百戶體溫的銅印燙得他手心發(fā)麻。
“張三?!?/p>
“在!”
“你當什長,管糧草軍械?!?/p>
“是!”
張三挺直了胸膛,吼聲震天。
李破虜看著底下幾百張臉,他們的神情從震驚,到迷茫,最后化為一種決絕的狠厲。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這支隊伍才真正姓李。
“現(xiàn)在,清點軍械,修補皮甲,把刀都給我磨快了!”
他的聲音傳遍整個山坳。
“兩個時辰后,所有人演武場集合,我有話說?!?/p>
蘇清弦一直站在遠處,她沒看那場血腥的殺戮,只是望著山坳口的狼頭旗。
李破虜走過來時,身上還帶著一股血氣。
“你不怕我?”
他問。
“為什么要怕?”
蘇清弦轉過頭,她的睫毛很長,上面沒有沾雪。
“你殺的,都是該死的人?!?/p>
她從袖中取出一卷薄如蟬翼的絹帛,遞給他。
“這是我昨夜畫的,西峰口的地形?!?/p>
絹帛上,山川走勢,隘口關卡,標注得清清楚楚,甚至連哪里的風道最急,哪里的山巖最易崩塌,都用朱砂作了標記。
比北戎那份地圖精細百倍。
“你……”
李破虜有些驚訝。
“玄霄閣的弟子入門,都要學堪輿之術,為了尋找靈脈福地。”
蘇清弦的聲音很平淡。
“只不過,他們找的是洞府,我記的是殺人的地方?!?/p>
她指著地圖上的一處狹窄通道。
“這里叫一線天,兩側山壁陡峭,大軍無法展開。如果能在這里堵住北戎先鋒,他們的三萬鐵騎就是個笑話?!?/p>
“怎么堵?”
李破虜的指腹在那片朱砂上摩挲著。
“火油,滾石?!?/p>
蘇清弦又指向山壁上方的一處平臺。
“還有陣法。我可以布下一個簡單的迷蹤陣,讓他們自相殘殺半個時辰。”
李破虜沉默了。
他看著蘇清弦,這個女人的身體里,仿佛藏著一座軍火庫。
“布陣需要什么?”
“七個人,還有……血?!?/p>
蘇清弦的指尖在地圖上輕輕劃過。
“需要七個陽時出生的士兵,取他們的指尖血為引,才能催動陣法最大的效力。”
李破虜的眉頭皺了起來。
“要傷到他們?”
“死不了?!?/p>
蘇清弦看著他,補充了一句。
“頂多虛弱幾天?!?/p>
李破虜松了口氣。
他把地圖收進懷里,貼身放好。
“好,就這么辦?!?/p>
他轉身要走,蘇清弦卻又叫住了他。
“李破虜。”
“嗯?”
“你自封將軍,殺了朝廷命官,雁門關總兵府那邊,你想過怎么交代嗎?”
李破虜的腳步頓住。
他回頭,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打贏了,我就是將軍。打輸了,我就是反賊?!?/p>
他揚長而去,玄鐵戟在雪地上拖出一道筆直的黑線。
“道理,不都這么簡單么?”
兩個時辰后,轉運站的三百四十七名士兵,全數集結在演武場。
他們換上了修補好的皮甲,手里的刀槍磨得雪亮。
吃飽了,也殺過人了,每個人的精氣神都和幾個時辰前判若兩人。
李破虜站在高臺上,背后是那座糧山。
“弟兄們,北戎人三日后到西峰口,想從那里撕開一道口子,殺進雁門關,屠我們的城,睡我們的女人?!?/p>
他的開場白簡單粗暴。
底下的士兵,拳頭都捏緊了。
“以前,有將軍和百戶帶著我們打??涩F(xiàn)在,將軍被玄霄閣的仙人害了,百戶是個只敢裝病的孬種。”
“現(xiàn)在,我問你們,沒了他們,這仗,還打不打?”
“打!”
吼聲整齊劃一。
“好!”
李破虜抽出玄鐵戟,指向西峰口的方向。
“從這里到西峰口,三十里山路。北戎人有三萬,我們只有三百。他們騎馬,我們用腿跑。看起來,我們死定了?!?/p>
他話鋒一轉,聲音里透著一股瘋狂。
“但我們有他們沒有的東西!”
他指著糧山。
“我們能吃飽飯!”
他又指向蘇清弦畫的那份地圖。
“我們比他們更懂這片山!”
他最后指向自己的胸口。
“我們比他們更想活!”
“我李破虜,今天就把話撂這兒。這一仗,我要用三百人,吞了他們的三千先鋒!我要讓左賢王知道,雁門關的土地,是他用三萬條命都換不走的!”
“現(xiàn)在,我需要七個不怕死的,跟我去布陣!剩下的,帶上火油滾石,埋伏一線天!敢不敢干!”
“敢!”
“敢!”
士兵們的情緒被徹底點燃,有人甚至用刀背敲打著自己的胸甲,發(fā)出砰砰的悶響。
就在這時,寨門方向突然傳來急促的號角聲。
一名負責瞭望的士兵連滾帶爬地跑過來,臉色煞白。
“頭…不,將軍!東南方,官道上,來了一隊騎兵!看旗號,是雁門關總兵府的親衛(w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