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卷著一股鐵銹味，吹過錢峰的臉。
他坐在高頭大馬上，俯視著那個向他伸出手的男人。
那只手，剛剛才下令吊死了一個同袍，不久前，還下令筑起了一座人頭景觀。
現(xiàn)在，這只手伸向了他，要借他的人。
借？
錢峰身后的五十騎，呼吸都重了幾分。
他們是總兵府的親衛(wèi)，是雁門關(guān)最精銳的斥候，不是可以隨便借來借去的物件。
可那個白衣女子的殺人手段，還有那座觸目驚心的人頭山，都讓他們心里發(fā)寒。
“我的兵，只聽我的號令?！卞X峰終于開口，聲音干澀。
李破虜收回手，像是早就料到他會這么說。
“可以。”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用那雙黑得不見底的眼睛看著錢峰。
“我只要他們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在需要的地方，砍需要砍的人。”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
“當然，是在錢校尉你的指揮下?！?/p>
這句補充，像是一塊臺階，遞到了錢峰腳下。
錢峰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沒有選擇。
從他沉默著看李破虜撞開寨門，看那個女人用妖法殺人時，他就已經(jīng)被綁上了這條船。
“好?！彼麖难揽p里擠出這個字。
李破虜咧了咧嘴，露出一個沒有溫度的笑。
他轉(zhuǎn)過身，不再看錢峰一眼，大步走向糧倉。
“張三，把門給我撬開！”
“是！”
糧倉的巨大木門被幾個士兵合力推開，一股陳腐的霉味混雜著谷物的香氣撲面而來。
士兵們的眼睛都亮了。
他們沖了進去，看著那一袋袋壘得像小山一樣的糧草，發(fā)出了壓抑的歡呼。
李破虜也走了進去，玄鐵戟的末端在地上劃過。
他沒有看那些糧食，而是徑直走向糧倉深處。
那里，用幾塊巨大的油布蓋著什么東西。
“掀開?！?/p>
張三和李四上前，一把扯掉了油布。
油布下，不是糧食。
而是一排排碼放整齊的木箱。
張三用刀鞘撬開一個，箱蓋彈開，里面不是發(fā)霉的陳糧，而是泛著烏沉沉光澤的鐵胎弩！
旁邊的箱子里，是成捆的弩箭，箭頭都淬了黑油。
還有幾箱，裝滿了保養(yǎng)得當?shù)难逗蛶资睄湫碌钠ぜ住?/p>
這是趙百戶的私藏。
是用來武裝他那些親信，在這亂世里擁兵自重的本錢。
轉(zhuǎn)運站的兵都圍了過來，他們看著這些精良的兵器，呼吸都變得粗重。
他們再回頭看看自己手里那些卷了刃的樸刀，豁了口的腰刀，眼神變得復雜。
怨恨，慶幸，還有一絲后怕。
如果不是李破虜回來，他們恐怕到餓死，都不知道自己守著的糧倉里，藏著這些能救命的東西。
“錢校尉。”李破虜?shù)穆曇魪募Z倉里傳出，“進來看看?！?/p>
錢峰翻身下馬，走了進去。
當他看到那些兵器時，瞳孔也收縮了一下。
“趙百戶私藏軍械，按律當斬?！彼谅曋v。
“他已經(jīng)死了?！崩钇铺?shù)鼗貞?yīng)，“現(xiàn)在，這些東西，姓李?！?/p>
他一腳踢開一個裝著皮甲的箱子。
“張三，李四，把這些家伙事兒都發(fā)下去。”
“弩手優(yōu)先，剩下的人，挑順手的拿?！?/p>
“告訴弟兄們，吃飽了飯，換上好家伙，就得干玩命的活兒?！?/p>
整個轉(zhuǎn)運站立刻變成了一個武裝起來的蜂巢。
士兵們領(lǐng)了糧食，就在雪地里生火造飯。
狼吞虎咽之后，他們?nèi)拥羰掷锏钠茽€，換上了嶄新的兵器和皮甲。
整個隊伍的氣象，為之一變。
之前是餓狼，現(xiàn)在，是喂飽了，還亮出了爪牙的餓狼。
演武場上，老王的尸體已經(jīng)被掛上了高桿，在風雪里輕輕晃動。
所有的兵，包括錢峰的人，都看著。
這是李破虜?shù)牧⑼?，也是警告?/p>
在這轉(zhuǎn)運站里，活人，得聽他的。
李破虜把那五十騎總兵府親衛(wèi)打散，和自己的老兵混編，分成五隊。
“錢校尉，北戎人吃了這么大的虧，絕不會善罷甘休。”李破虜站在一張簡陋的沙盤前，用一根木棍指點著，“他們的大軍，很快就會壓過來。”
“你的馬快，我要你的人，去當我的眼睛和耳朵。”
“向北探出三十里，任何風吹草動，立刻回報。”
錢峰看著沙盤上那個代表著轉(zhuǎn)運站的石塊，又看看外面那些正在加固寨墻，挖掘壕溝的士兵。
這個男人，仿佛天生就知道該如何打仗。
“可以?！彼c了點頭，轉(zhuǎn)身出去，親自挑選人手，分派任務(wù)。
蘇清弦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李破虜身邊。
她指著沙盤上，轉(zhuǎn)運站寨墻西北角的一個位置。
“這里，是死門?！彼穆曇艉茌p，“守不住，所有人都會死?！?/p>
李破虜順著她的手指看去。
那是寨墻最不起眼的一段，靠著一小片枯死的樹林，地勢也最低。
“多謝?！彼麤]有問為什么。
他立刻叫來張三，讓他帶人去把所有繳獲的北戎人尸體，都拖到那片樹林里，再澆上火油。
布置完一切，天色已經(jīng)徹底黑了。
寒風呼嘯，營墻上點起了火把，映著每個士兵冷硬的臉。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打破了死寂。
一名派出去的斥候騎兵，瘋了一樣沖回寨門，戰(zhàn)馬的口鼻噴著白沫。
他滾下馬背，連滾帶爬地沖到李破虜面前，聲音里帶著哭腔和恐懼。
“將軍！來了！都來了！”
“北邊，漫山遍野……全是北戎人的火把！”
“他們……他們把那座景觀燒了！”
“正朝著我們這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