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理了一下濕透的衣袍,推開門。外面還在下雨,天色陰沉沉的。玄清峰上靈氣濃郁,風(fēng)景不錯,亭臺樓閣掩映在雨霧里。但我沒心思看。
循著記憶,走向弟子們居住的偏院。
偏院很簡陋,幾間青瓦房,比起主殿的精致,這里樸素得甚至有點寒酸。院子里冷冷清清,只有雨聲。
我走到沈決的房門外。門沒關(guān)嚴(yán),留著一條縫。
里面?zhèn)鱽韷阂值目人月?,一聲接一聲,咳得很用力,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p>
我記起來了。三天前,原主讓沈決去后山寒潭采集一種只在子時凝結(jié)的冰晶草。沈決在冰冷的潭水里泡了大半夜,回來就染了風(fēng)寒。原主知道了,不僅沒關(guān)心,反而斥責(zé)他連這點寒氣都抵御不了,是廢物,罰他在院子里跪了一整天,淋著雨。
這都三天了,他還沒好?
我站在門口,有點猶豫。進(jìn)去?說什么?原主可從不會踏足弟子這破院子。
里面的咳嗽聲停了,傳來沈決低啞的聲音:“誰在外面?”
聲音里帶著濃濃的疲憊和警惕。
我推開門。
屋子不大,陳設(shè)簡單,一張床,一張桌,一個蒲團(tuán)。沈決坐在床邊,身上只穿著單薄的中衣,臉色是不正常的潮紅,嘴唇卻有些發(fā)白。他看到我,明顯愣了一下,隨即掙扎著想下床行禮。
“躺著吧。”我下意識地說,語氣盡量放平,但還是帶著點生硬。
沈決的動作僵在半途,抬眼看向我。他的眼神很深,像藏了很多東西,沒有驚訝,沒有憤怒,只有一片沉寂的戒備。他最終還是堅持著站了起來,微微躬身,聲音沙?。骸皫熥稹泻畏愿溃俊?/p>
完全沒提自己的病。
“藥吃了嗎?”我問。原主庫房里堆著不少丹藥,治個風(fēng)寒應(yīng)該不難。
沈決沉默了一下,才道:“些許小恙,不敢勞煩師尊掛心,弟子……扛一扛就過去了?!?/p>
意思就是沒吃。
原主把持著所有資源,弟子想要丹藥,必須完成她布置的、近乎刁難的任務(wù),或者看她心情“賞賜”。沈決這種時候,顯然不可能去觸霉頭。
我看著他強(qiáng)撐著站直,但身體細(xì)微的顫抖騙不了人。那潮紅的臉色,明顯燒得不輕。
“等著?!蔽襾G下兩個字,轉(zhuǎn)身就走。
沒回主殿,憑著記憶,我直接去了原主存放丹藥的庫房。庫房有禁制,但我現(xiàn)在是云昭,禁制對我無效。
里面架子很多,瓶瓶罐罐琳瑯滿目。我憑著原主殘存的記憶,很快找到標(biāo)注著“清蘊(yùn)丹”的玉瓶。這是最基礎(chǔ)的療傷祛毒丹藥,對風(fēng)寒也有奇效。
拿了一瓶,又順手拿了一瓶固本培元的“培元丹”。
回到偏院沈決的屋子,他還在原地站著,似乎沒動過??吹轿疫@么快回來,他眼中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
我把兩個玉瓶放在他桌上。
“清蘊(yùn)丹,治風(fēng)寒。培元丹,補(bǔ)身體?!蔽已院喴赓W,“吃了?!?/p>
沈決的目光落在那兩個價值不菲的玉瓶上,又緩緩移到我臉上。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都覺得有點不自在。
“多謝……師尊?!彼K于開口,聲音依舊沙啞,聽不出什么情緒。他拿起那個裝著清蘊(yùn)丹的瓶子,倒出一?,摪椎牡に帲瑳]有絲毫猶豫,直接吞了下去。
動作干脆利落。
他就不怕我給的……是毒藥?這念頭一閃而過,讓我心里有點發(fā)堵。
“好好休息?!蔽也恢肋€能說什么,轉(zhuǎn)身離開。
走到門口,我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沈決正拿起那個培元丹的瓶子,手指摩挲著光滑的瓶身,眼神晦暗不明。
剛走出沈決的屋子,就看到二徒弟江澈抱著幾捆柴火,從院門口走進(jìn)來。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青色弟子服,身形瘦削,低著頭,腳步很輕。
他看到我,腳步頓住,抱著柴火的手臂明顯繃緊了。他迅速低下頭,聲音低微:“師尊?!?/p>
我點點頭,算是回應(yīng)。目光掃過他抱著柴火的手臂,衣袖滑落了一截,露出的手腕上,有一道新鮮的、猙獰的鞭痕,皮肉外翻,還在滲著血絲。
是原主的鞭子打的。我腦子里立刻跳出記憶:昨天下午,原主嫌他泡的茶太燙,一鞭子就抽了過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
江澈似乎察覺到了我的視線,飛快地把衣袖往下拉了拉,遮住傷口,頭垂得更低了。
“柴火放下,跟我來。”我說。
江澈身體一僵,抱著柴火的手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他沒動,也沒問為什么。
“放門口就行?!蔽已a(bǔ)充了一句。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順從地把柴火輕輕放在屋檐下干燥的地方,然后默默跟在我身后,保持著兩步的距離,像個無聲的影子。
我?guī)氐轿业闹鞯顐?cè)間,那里有原主存放傷藥的地方。翻找了一下,找到一種淡綠色的藥膏,氣味清涼。
“手。”我把藥膏遞過去。
江澈猛地抬起頭,那雙一直低垂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我的影子。里面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還有一絲來不及掩飾的……恐懼?
他看著我手里的藥膏,又看看我,嘴唇動了動,沒發(fā)出聲音。
“自己涂?!蔽野阉幐嗳M(jìn)他手里。他的手指冰涼,觸碰到時微微顫抖了一下。
他捏著那個小小的玉盒,像是捏著一塊燒紅的炭。他站著沒動,也沒看藥膏,只是直勾勾地看著我,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
“怎么?要我?guī)湍悖俊蔽夜室獍迤鹉?,拿出點原主的語氣。
他身體一顫,立刻低下頭,飛快地擰開盒蓋,用指尖挖了一點藥膏,胡亂地往自己手腕的傷口上抹。動作很急,藥膏抹得到處都是,有些蹭到了衣服上。
那傷口看著就疼,他卻像感覺不到,一聲不吭。
“回去休息吧。”我看不下去,揮揮手。
江澈如蒙大赦,緊緊攥著那個藥膏盒子,飛快地行了個禮,幾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心里沉甸甸的。給點藥,就把他嚇成這樣?原主以前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接下來幾天,我刻意減少了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次數(shù)。主要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
藥,沈決應(yīng)該是吃了。我在遠(yuǎn)處看到他時,臉色好了很多,咳嗽也少了。
江澈手腕上的傷,不知道好點沒有。他依舊沉默,走路低著頭,但偶爾遇到,我能感覺到他飛快掠過我手腕的視線。
最難搞的是林悠。
自從那天送藥被我斥退后,他變得更加安靜,幾乎像個隱形人。不是在打掃庭院,就是在廚房忙碌,或者在后山砍柴。每次看到我,隔著老遠(yuǎn)就停下腳步,深深鞠躬,等我走遠(yuǎn)了才敢動。
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單純的怯懦,那里面多了一種冰冷的、審視的東西。
像一條潛伏在暗處的毒蛇。
我知道,他在觀察。觀察我這個“師尊”突如其來的、反常的舉動。
平靜底下,暗流洶涌。
這天傍晚,我剛打坐調(diào)息完,系統(tǒng)那冷冰冰的聲音又響了。
“警告:關(guān)鍵情節(jié)點觸發(fā)——‘寒潭試煉’。原情節(jié)中,宿主(云昭)為磨練弟子心性,命大弟子沈決獨自前往后山寒潭深處,采集百年玄冰魄。沈決在寒潭中遭遇意外,重傷瀕死,被二徒弟江澈所救。此事導(dǎo)致沈決根基受損,江澈為救他也身中寒毒,成為二人日后對宿主怨恨加深的重要轉(zhuǎn)折點?!?/p>
“任務(wù)變更:阻止沈決根基受損,阻止江澈身中寒毒。任務(wù)成功獎勵:信任度提升(視任務(wù)完成度而定)。任務(wù)失敗懲罰:抹殺。”
玄冰魄?寒潭深處?重傷瀕死?寒毒?
我太陽穴又開始跳。原主這哪是磨練?這是謀殺!
不行,必須阻止!
我立刻起身,推門出去。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山風(fēng)帶著寒意。
剛到偏院門口,就看到沈決穿著一身勁裝,背上背著長劍,正準(zhǔn)備出門。他臉色平靜,眼神里卻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冷硬。
“站??!”我喝了一聲。
沈決腳步頓住,轉(zhuǎn)過身,看到是我,眼中閃過一絲意外,隨即又恢復(fù)了那副沉寂的樣子:“師尊?!?/p>
“去哪?”我明知故問。
“弟子……去后山寒潭。”沈決的聲音沒什么起伏。
“去干什么?”
“采集……玄冰魄?!彼卮鸬煤芸?,似乎早就準(zhǔn)備好了說辭。
“誰讓你去的?”我盯著他。
沈決沉默了一下,抬眼看向我,眼神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是弟子……自覺修為停滯,想去寒潭……借助寒氣,沖擊瓶頸?!?/p>
撒謊。他在撒謊。
原主布置的任務(wù),他不敢說是師尊的命令?怕我臨時變卦,再加碼刁難他?
我心里涌起一股火氣,不是對他,是對原主,還有對眼前這操蛋的局面。
“不準(zhǔn)去!”我斬釘截鐵地說。
沈決愣住了。他大概怎么也沒想到我會是這個反應(yīng)。
“玄冰魄?”我冷笑一聲,努力模仿著原主刻薄的口吻,“憑你現(xiàn)在的修為,去寒潭深處?找死嗎?想死也別臟了我的地方!”
這話夠難聽,但應(yīng)該符合原主的人設(shè)。
沈決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他垂在身側(cè)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手背上青筋都凸起來了。他看著我,眼神里那點沉寂終于被打破,翻涌起劇烈的情緒,有憤怒,有屈辱,還有一種……被看穿的狼狽?
“師尊教訓(xùn)的是。”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幾個字,聲音發(fā)顫,“弟子……不自量力。”
說完,他猛地轉(zhuǎn)身,大步走回自己的屋子,“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門。
那關(guān)門聲,震得我耳朵嗡嗡響。
我站在原地,心里五味雜陳。我知道我的話傷到他了,但比起讓他去送死,這算輕的。
任務(wù)提示里,還有個江澈會去救他……
我轉(zhuǎn)頭看向江澈的屋子。門關(guān)著,里面靜悄悄的。
他聽到了嗎?
接下來的兩天,氣氛更壓抑了。
沈決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除了必要的吃飯,幾乎不出來。偶爾遇到,他看我的眼神冷得像冰,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和……怨恨。
我知道,他肯定以為我是故意阻撓他突破,怕他變強(qiáng)。
江澈依舊沉默。他手腕上的傷結(jié)了痂,但干活時動作明顯還有些僵硬。他看我的眼神,更加復(fù)雜,多了很多探究。
林悠……他看我的眼神,則越來越冷,越來越像在看一個……死人。
這天下午,我在主殿后面的小竹林里散步,想透透氣。剛走到竹林深處,就聽到前面?zhèn)鱽韷旱偷恼f話聲。
是沈決的聲音,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冷厲和……狠絕。
“不能再等了!那毒婦不知又在盤算什么!她突然不讓我們?nèi)ズ?,還假惺惺給丹藥……必有更大的圖謀!我們必須先下手為強(qiáng)!”
我心頭猛地一跳,屏住呼吸,悄悄靠近。
透過竹葉的縫隙,我看到沈決背對著我站著。他對面,赫然是江澈和林悠!
江澈低著頭,看不清表情。林悠那張稚嫩的臉上,卻是一片與年齡不符的陰鷙。
“大師兄說得對?!绷钟频穆曇粲旨?xì)又冷,像毒蛇吐信,“她變了。變得……更可怕了。以前她壞在明處,現(xiàn)在……我看不透她想干什么?!?/p>
“我看她是終于想起我們還有點用,想換種法子控制我們。”沈決的聲音充滿恨意,“她怕我們變強(qiáng)!怕我們威脅到她!給點小恩小惠,就想讓我們感恩戴德,繼續(xù)當(dāng)她的狗?”
“那……師兄打算怎么做?”江澈終于開口了,聲音很輕。
沈決冷笑一聲,壓低聲音:“我聯(lián)系上了血煞門的人?!?/p>
血煞門?那不是臭名昭著的魔道宗門嗎?原書里后期和主角作對的反派勢力之一!
“下月初三,是凌霄宗十年一度的‘清源祭典’,各峰峰主和精英弟子都要去主峰參加祭天大典,玄清峰防御最空虛。血煞門會派人潛入,制造混亂……目標(biāo)就是她!”沈決的聲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到時候,我們只需……”
后面的話,他聲音壓得更低,幾乎聽不清。
但我已經(jīng)不需要聽了。
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凍僵。手腳冰涼。
他們不僅恨我入骨,還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外人,要對我下手了!就在下個月初三!清源祭典!
時間,只剩下不到半個月!
我悄無聲息地退開,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幾乎要撞出來。
怎么辦?
沖出去揭穿他們?他們現(xiàn)在恨我入骨,根本不會信。只會坐實了他們“毒婦在盤算更大陰謀”的猜測,逼得他們立刻動手!
告訴宗門?無憑無據(jù)。而且,三個親傳弟子聯(lián)合魔道弒師?這丑聞足以讓整個凌霄宗蒙羞。宗門會信誰?我這個“刻薄寡恩”的峰主,還是他們?nèi)齻€前途無量的“受害者”?
更大的可能是,宗門為了掩蓋丑聞,直接把我們四個一起處理掉!
跑?系統(tǒng)任務(wù)綁定了玄清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任務(wù)失敗還是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