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這個字像一根燒紅的鐵針，狠狠地刺進了我的眼睛。我捏著那張薄薄的紙，指尖卻感覺有千斤重。張顯在臨死前，向他的父親張萬金求救，可最終，他還是死在了自己的書房里。
而那封所謂的“遺書”，卻被堂而皇之地擺在書桌上，引導著所有人走向“為情自盡”的錯誤結論。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腦海中瘋狂滋生，讓我的后背瞬間爬滿了冷汗?；⒍旧胁皇匙?，難道……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下任何結論都為時過早。我需要更多的證據，將這些零散的線索串聯起來。我將求救信和那包黃色的粉末小心地收好，然后走出了書房。
院子里，父親和張萬金正焦急地等待著?？吹轿页鰜恚瑥埲f金立刻迎了上來，急切地問道：“林姑娘，可有什么發(fā)現？”
我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鐘。他臉上的悲痛看起來不似作偽，眼神里的期盼也十分真切。如果他是兇手，那他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
我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轉向一直守在院門口的衙役頭領，一個名叫李捕頭的壯漢。“李捕頭，我需要你立刻派人，將張府上下所有人的鞋子都檢查一遍?！?/p>
“檢查鞋子？”李捕頭一臉愕然，顯然不明白我的用意。
“沒錯。”我舉起手里那個包著黃色粉末的紙包，“我在書房里發(fā)現了這個。這是一種只在城西‘百草堂’藥鋪出售的特制香料，名叫‘金屑香’，因為價格昂貴，且味道特殊，尋常人家很少使用。這種香料的粉末極為細膩，一旦沾染上，很難徹底清除。兇手從暗道離開，必然會經過后花園。我懷疑，后花園的某處，就撒有這種香料。只要找到誰的鞋底沾有同樣的粉末，誰就有重大的作案嫌疑?！?/p>
我這番話，半真半假。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香料，也不知道它在哪里出售。我只是在利用信息差，進行一次大膽的詐術。那黃色粉末的真實身份，我之后會想辦法查明，但現在，我需要用它來敲山震虎，看看誰會因此而露出馬腳。
張萬金聽完，臉色微微一變，但很快恢復了正常。他立刻對身邊的管家吩咐道：“聽到了嗎？全力配合官差，把府里所有人都叫到前院，挨個檢查！”
李捕頭雖然還有些疑惑，但既然有明確的指令，他便立刻行動起來。一時間，整個張府都騷動了起來，下人們被一個個叫到前院，脫下鞋子，由衙役仔細檢查。
我則趁著這個混亂的時機，對張萬金說道：“張員外，借一步說話。”
我們走到一處僻靜的角落。我開門見山地問道：“張員外，令郎書房里那條暗道，您可知情？”
張萬金的身體猛地一僵，瞳孔瞬間收縮。他驚駭地看著我，嘴唇翕動了幾下，才艱難地說道：“林姑娘……你……你怎么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蔽业穆曇艉芾?，“那條暗道直通府外，是兇手來去的唯一通道。您是張家家主，敢說對府中的這條密道一無所知？”
張萬金的臉色變得慘白，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他沉默了許久，才長嘆一口氣，聲音里充滿了頹敗和痛苦：“不瞞姑娘，那條暗道，是張家祖上為了躲避戰(zhàn)亂修建的，只有歷代家主才知道。犬子……犬子生性頑劣，不知他是如何發(fā)現的，時常通過暗道溜出府去廝混。我曾多次訓誡，但他屢教不改……唉！”
他的解釋聽起來合情合理，但我心中的疑云卻更重了。如果張顯經常使用暗道，那府里其他人有沒有可能知道？比如，他最親近的人？
“令郎平日里，與誰最為親近？”我繼續(xù)追問。
“除了我這個做父親的，就是他的貼身小廝，阿貴了?！睆埲f金答道，“那孩子從小就跟著顯兒，兩人情同手足?！?/p>
“阿貴現在何處？”
“顯兒出事后，他……他就失蹤了?！睆埲f金的眼神黯淡下來，“衙門也派人找過，但至今杳無音信。”
貼身小廝，在案發(fā)后神秘失蹤。這無疑是一個重大的嫌疑人。
就在這時，李捕頭快步走了過來，臉色凝重地對我說道：“林姑娘，查遍了，府里所有人的鞋底都是干凈的，沒有發(fā)現任何黃色粉末。”
這個結果，既在我的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兇手既然能想到偽造現場，心思必然縝密，怎么會留下這么明顯的破綻。我的詐術，失敗了。
不，或許并沒有完全失敗。
我看著張萬金，緩緩說道：“張員外，既然府上的人都沒有嫌疑，那兇手，就一定是個外人。他熟悉府內暗道，又與令郎有深仇大恨。您心里，可有懷疑的對象？”
張萬金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他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決心：“有！城南的李家！犬子一直傾心于李家小姐，但李家卻百般推脫。前幾日，犬子不知從哪里聽說，李家已經悄悄將小姐許配給了州府通判的兒子。為此，犬子曾去李家理論，雙方鬧得非常不愉快。我懷疑，是李家惱羞成怒，派人下此毒手，再偽造一封遺書，將罪名推到犬子自己身上！”
他的話充滿了煽動性，將矛頭直指李家，完美地解釋了那封“為情自盡”的遺書。如果我沒有發(fā)現那封求救信，恐怕真的會順著這條線索查下去。
但現在，我?guī)缀蹩梢詳喽?，他在撒謊?；蛘哒f，他在刻意地引導我。
一個父親，在兒子剛剛被證實是謀殺后，不急于追查府內的疑點，反而第一時間將禍水引向一個有情仇糾紛的外人。這太反常了。
我看著他“悲憤交加”的臉，心中一片冰冷。我沒有戳穿他，而是順著他的話說：“原來如此。既然有了懷疑的對象，那就好辦了。李捕頭，看來我們得去一趟李家了。”
“好！”李捕頭應聲道。
張萬金見我采納了他的說法，明顯松了一口氣。
離開張府時，我回頭望了一眼這座深宅大院，它在夕陽的余暉下，像一頭沉默的巨獸，吞噬了真相，也吞噬了人倫親情。
回去的路上，父親終于忍不住問道：“素素，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那些道理，爹聞所未聞?！?/p>
我不能告訴他我是穿越來的，只能半真半假地解釋道：“爹，您忘了嗎？您書房里有許多前朝的驗尸孤本，我從小看到大，有些東西，書上都有記載，只是您沒注意罷了?！?/p>
這是一個蹩腳的借口，但父親并沒有深究。他只是欣慰地拍了拍我的手：“好，好??！我林家的本事，總算沒有失傳！”
回到家，我立刻將自己關進了房間。我需要整理一下所有的線索。
死者張顯，死于機械性窒息，也就是被勒死。死亡時間大約在深夜。
現場是一個偽造的密室，兇手通過暗道進出。
現場留下了幾個關鍵物證：一封偽造的“為情自盡”的遺書，上面有淡淡的杏仁味；一個被移動過的硯臺；一撮神秘的黃色粉末；以及一封藏起來的、寫給父親的求救信。
嫌疑人目前有三個：第一，失蹤的貼身小廝阿貴，他最了解張顯，也最有可能知道暗道的秘密。第二，城南的李家，他們有作案動機。第三，也是我最懷疑的，死者的父親，張萬金。
張萬金的表現太過可疑。他急于將兇手定義為“外人”，并且在暗道的問題上，他的說辭很可能不盡不實。那封求救信，更是像一根毒刺，扎在我的心頭。
“爹……他發(fā)現了那個秘密……”
張顯究竟發(fā)現了什么秘密，以至于讓他的親生父親動了殺機？
我反復地看著那張求救信，突然，我的目光被信紙的材質吸引了。這張紙，比那封“遺書”要粗糙一些，顏色也更黃。這不是張家書房里那種上好的宣紙。
我拿著紙，走到父親的書房。父親正坐在燈下，擦拭著他的驗尸工具，神情專注而落寞。
“爹，您看這是什么紙？”我將求救信遞了過去。
父親接過去，對著燈光仔細看了看，又用手指捻了捻，說道：“這是最普通的草紙，城里只有‘四寶齋’旁邊那家小雜貨鋪有賣，因為便宜，很多賬房先生都用它來打草稿?！?/p>
賬房先生？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我的腦海！
我立刻又拿出那包黃色的粉末?！暗?，您再看看這個。”
父親湊過來聞了聞，又用指甲捻起一點粉末嘗了嘗，隨即眉頭一皺：“這是‘金屑香’的粉末，不過……里面好像還摻了別的東西?！彼]上眼睛，仔細地品味著，“有……有雄黃的味道！對，是雄黃！這種香，一般只有賬房和庫房為了驅蟲防蛀，才會在香爐里點燃！”
賬房！又是賬房！
求救信用的是賬房的草紙，現場的神秘粉末來自賬房的熏香！
這兩條線索，都指向了一個地方——張家的賬房！
張顯發(fā)現的那個“秘密”，一定和張家的賬本有關！他很可能是在查賬時發(fā)現了什么，所以才用了賬房的紙和筆，匆忙寫下了求救信！
而張萬金，作為一個商人，最核心的秘密，除了錢，還能是什么？
我感覺自己已經觸摸到了真相的邊緣?，F在，我需要一個關鍵的證人，來證實我的推測。
那個失蹤的小廝，阿貴。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他為什么失蹤？是被兇手滅口了？還是因為害怕而躲了起來？
我必須找到他！
我立刻走出房門，對父親說道：“爹，我要出去一趟?！?/p>
“天都黑了，你去哪？”
“去找一個能讓死人開口說話的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