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眠。
林小滿躺在宿舍床上，翻來覆去，腦海里全是醫(yī)務室里的畫面：江嶼高燒昏迷的蒼白面容，他短暫醒來時那困惑而審視的目光，以及最后若有若無掃過速寫本的那一眼。那目光像帶著無形的鉤子，攪得她心神不寧。
他會記得嗎？記得她畫他？他會怎么想？會覺得被冒犯？還是…像蘇曉說的那樣，有點意外甚至…暗爽？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自己掐滅了。怎么可能！那可是江嶼！他只會覺得她是個奇怪的跟蹤狂吧？
還有“星耀計劃”…陳默說只是個小問題，不影響大局，但江嶼因此病倒，說明他有多在意。那份被她撞亂的材料，終究還是給他帶來了額外的麻煩和壓力。愧疚感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混合著對速寫本被發(fā)現(xiàn)的擔憂，讓她胸口發(fā)悶。
天剛蒙蒙亮，她就頂著兩個淡淡的黑眼圈爬了起來。心里有個聲音在催促她：去看看他。確認他退燒了，也…順便試探一下他的態(tài)度？或者，只是單純地想確認他沒事。
“這么早？去看江學長？”蘇曉打著哈欠從被窩里探出頭，看到林小滿穿戴整齊，立刻精神了，“夠意思啊姐妹！帶點早餐去？病號需要營養(yǎng)！”
林小滿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逃避解決不了問題，該面對的遲早要面對。
清晨的校園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空氣清新微涼。醫(yī)務室很安靜，只有值班護士在整理藥品。林小滿拎著食堂買的熱粥和小籠包，站在江嶼的病房門口，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鼓起勇氣輕輕敲了敲門。
“請進?！崩锩?zhèn)鱽硪粋€聲音，低沉，帶著大病初愈的沙啞，但已經(jīng)恢復了慣有的平靜，聽不出太多情緒。
林小滿推門進去。
江嶼已經(jīng)醒了，正半靠在床頭。晨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落在他身上。他換上了干凈的病號服，臉色雖然依舊有些蒼白，但精神明顯好了很多，眼神也恢復了往日的沉靜和清明，只是眉宇間還殘留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
看到進來的是林小滿，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頓了大約一秒。那目光不再有昨夜的迷茫和困惑，而是恢復了那種深不見底的平靜，仿佛能洞察人心，卻又讓人無法窺探其真實所想。
林小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地攥緊了裝著早餐的袋子，感覺手心又開始冒汗。他…認出她了。而且，這平靜的眼神，比昨晚的審視更讓她心慌。
“學…學長，早上好?！彼ψ屪约旱穆曇袈犉饋碜匀唬澳愫命c了嗎？我…我給你帶了點早餐。”她局促地把袋子放在床頭柜上，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嗯?！苯瓗Z應了一聲，目光從她臉上移開，落在那袋早餐上，停頓了一下，“謝謝。”
他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喜怒。沒有質問，沒有感謝，也沒有任何關于昨晚或者速寫本的提及。就像對待一個普通的、送早餐的學妹。
這平靜反而讓林小滿更加忐忑。他到底記不記得？是忘了？還是…根本不在意？或者，是在醞釀著什么？
“那個…醫(yī)生說你好多了，燒退了就好…”林小滿沒話找話，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嗯?！苯瓗Z又應了一聲，目光轉向窗外，側臉線條在晨光中顯得冷硬而疏離。他似乎沒什么交談的欲望。
林小滿站在原地，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病房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她偷偷抬眼瞄他，只見他安靜地望著窗外，晨光在他濃密的睫毛上跳躍，整個人像一尊沐浴在微光里的、沉默的雕塑。那份拒人千里的氣場，似乎隨著身體的恢復，又重新變得堅固起來。
她準備好的所有試探和解釋，在這無聲的壁壘前，都顯得蒼白無力，卡在喉嚨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護士推門進來給江嶼量體溫和血壓。
“江同學，感覺怎么樣？頭還暈嗎？”
“好多了，謝謝。”江嶼配合地伸出手臂，語氣禮貌而疏離。
護士一邊操作，一邊笑著說：“昨晚可把你同學嚇壞了，守到那么晚。特別是這個小姑娘，一直很擔心你。”她朝林小滿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林小滿的臉瞬間漲得通紅！護士阿姨怎么哪壺不開提哪壺！
江嶼聞言，目光再次轉向林小滿。這一次，他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探究？或者說是重新評估？
林小滿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連忙擺手：“沒…沒有！是大家一起幫忙的…”她慌亂地低下頭，目光無處安放，正好瞥見自己隨手放在旁邊椅子上的背包——背包的側袋沒有完全拉上，露出了速寫本深藍色的一角！
她的心臟驟停了一拍！昨晚離開醫(yī)務室時心神恍惚，竟然沒把速寫本收好！現(xiàn)在它就這么堂而皇之地露在外面！
江嶼的目光，似乎也隨著她的視線，落到了那深藍色的衣角上。林小滿感覺他的目光在那上面停留的時間，比看其他地方要長那么零點幾秒。
空氣仿佛再次凝固。護士還在說著什么，但林小滿已經(jīng)完全聽不到了。她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完了！他看到了！他肯定知道那是什么了！
量完體溫血壓，護士叮囑了幾句就離開了。病房里又只剩下他們兩個。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小滿感覺自己像站在懸崖邊上，隨時可能墜入冰窟。她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猛地抬起頭，看向江嶼，聲音帶著豁出去的顫抖：“學長！那個本子…我…”
她想解釋，想道歉，想說她不是故意畫他的，只是想記錄一下…但話到嘴邊，卻笨拙地卡住了。
江嶼平靜地看著她，眼神依舊深邃無波，只是在她開口的瞬間，那平靜的冰面下，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漣漪，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他沒有追問速寫本的事，也沒有對她欲言又止的解釋做出任何反應。就在林小滿以為他會再次沉默或者冷冷地說“不必解釋”時，他卻做了一個讓林小滿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微微側過身，伸出那只沒有輸液的手（針頭已經(jīng)拔掉了），修長的手指，極其自然地、目標明確地探向了床頭柜上那袋林小滿帶來的早餐。
他的動作很慢，帶著大病初愈的虛弱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指尖在觸碰到裝著熱粥的塑料碗邊緣時，似乎因為無力或者碗太燙，微微瑟縮了一下，沒能立刻拿穩(wěn)。
林小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幾乎是出于本能，她忘記了自己的緊張和速寫本的尷尬，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動作快過思考，伸手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那個有些打滑的塑料碗！
“小心燙！”她脫口而出。
她的手，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覆蓋在了他微涼的手指上！
指尖相觸的瞬間，仿佛有微弱的電流竄過！
林小滿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臉頰瞬間紅得像煮熟的蝦子，心臟狂跳不止。天啊！她做了什么？！她居然碰到了他的手！
江嶼似乎也怔了一下。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指尖還殘留著剛才那短暫而柔軟的觸感。他緩緩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林小滿臉紅耳赤、手足無措的臉上。這一次，那深潭般的眸子里，不再是純粹的平靜或審視，而是清晰地映入了她驚慌失措的模樣。
他的眼神很復雜。有被打斷動作的短暫錯愕，有對她反應過度的微微不解，似乎…還有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那柔軟觸感所引動的波瀾？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仿佛在重新認識眼前這個女孩的探究。
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那目光不再冰冷，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讓林小滿感覺自己所有的秘密——關于“星耀計劃”的愧疚、圖書館的窺探、速寫本的記錄、還有此刻的慌亂心跳——都無所遁形。
時間仿佛被拉長。病房里只剩下兩人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最終，江嶼收回了停在半空的手，目光也從林小滿通紅的臉上移開，重新落回那碗熱粥上。他沒有再去碰碗，而是用那低沉沙啞、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平靜地說了一句：“放著吧?！?/p>
林小滿如蒙大赦，卻又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失落和茫然。她飛快地退后一步，拉開距離，低著頭，聲音細若蚊吶：“那…學長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她甚至不敢再去看他一眼，抓起背包（慌亂中把露出的速寫本一角狠狠塞了回去），轉身幾乎是跑出了病房。
直到跑出醫(yī)務樓，站在清晨微涼的空氣里，林小滿才敢大口喘氣。她捂著自己依舊滾燙的臉頰和狂跳的心臟，腦海里反復回放著剛才那驚心動魄的幾秒鐘：
他伸向早餐的手…她覆蓋上去的指尖…他停住的目光…還有最后那句聽不出任何情緒的“放著吧”…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默許了她的幫助？還是覺得她多此一舉？他看到了速寫本，為什么不問？他記得多少？那短暫的觸碰…對他而言，又意味著什么？
無數(shù)的疑問在她心中翻騰。那座冰山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讓她窺見了其下的復雜與深沉，但當她試圖靠近時，迎接她的卻是更深不可測的沉默和難以解讀的平靜。
她抱著背包，里面裝著那個燙手的速寫本，也裝著更多無法言說的心事，茫然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清晨的陽光灑在她身上，卻驅不散心頭的迷霧。他們的距離，似乎因為一次意外的高燒和一次指尖的觸碰，變得更近，卻又似乎…更加遙遠和復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