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十六歲那年,我的人生,從廣場舞的BGM切換到了葬禮進行曲?!鞍⒁虃儯?/p>
注意腳下節(jié)拍,一二三四,轉(zhuǎn)!”我正帶著小區(qū)里一群退休的叔叔阿姨跳著新學的舞蹈,
一個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了音響里的歡快音樂?!拔??”“是林晚嗎?這里是市交警隊,
你的父母林建國、蘇梅……出了車禍?!彪娫捘穷^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像機器在播報一串與他無關(guān)的字符。我腦子嗡的一聲,手機從手里滑落,摔在地上,
屏幕裂開一道猙獰的口子。前一秒還夸我是“廣場舞活力小仙女”的李阿姨她們圍了上來,
關(guān)切地問我怎么了。我什么也聽不見。世界碎了。等我從醫(yī)院太平間的白色恐怖里走出來,
家已經(jīng)不是家了。上門討債的人堵在門口,手里拿著我看不懂的借據(jù),
上面的數(shù)字我數(shù)不清有多少個零。他們說,我爸的生意資金鏈斷了,欠了錢。父債女償,
天經(jīng)地義。曾經(jīng)把我當親女兒疼的叔叔,電話再也打不通。過年給我最大紅包的舅媽,
只回了條信息:我們家也困難,你別找我們了。最后,房東也來了,
身后跟著幾個搬家公司的壯漢。他不敢看我的眼睛,只是一個勁地嘆氣:“小晚,
叔也沒辦法,房子得收回來了。”我就這樣,被趕出了那棟住了十六年的房子。唯一的行李,
是一個塞了幾件舊衣服的箱子。我拖著箱子,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頭,晚風吹得臉頰生疼。
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我摸遍全身口袋,翻出皺巴巴的二十三塊五毛錢。
這就是我的全部家當。呵,廣場舞小仙女?現(xiàn)在不過是條背著巨額債務(wù)的流浪狗。
我抬頭看著城市閃爍的霓虹,第一次覺得,這世界真他媽的大,
大到竟沒有我一個能睡安穩(wěn)覺的地方。那么,第一晚,該去哪個橋洞?
2就在我以為要睡在公園長椅上時,顧西城找到了我。我們是鄰居,但他像活在另一個世界。
他家住在我家對面的別墅,而他總是待在二樓那扇拉著厚重窗簾的房間里,蒼白,瘦弱,
像一株不見光的植物。我只知道他體弱多病,從不與人交流。他站在我面前,身形單薄,
連聲音都帶著一絲病氣的沙啞。「你跳廣場舞太吵。」這是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攥著行李箱的拉桿,指節(jié)泛白,狼狽地低著頭。他卻又補了一句,
聲音別扭得像是生銹的齒輪在轉(zhuǎn)動?!傅^(qū)沒你更吵?!顾盟业年P(guān)系,
為我在一個老舊的小區(qū)里租了間便宜的屋子,又托人給我找了份餐廳服務(wù)員的工作。
他沒再多說什么,轉(zhuǎn)身離開的背影在路燈下拖得很長,孤單又清冷??晌铱粗谋秤?,
卻像是抓住了懸崖邊唯一垂下的藤蔓。為了還債,我的人生被按下了快進鍵。
白天在餐廳端盤子,晚上去便利店做收銀,周末還要去做發(fā)傳單的兼職。
我像一個上滿了弦的陀螺,不敢停下。終于,在一個電閃雷鳴的暴雨夜,我倒下了。
高燒帶來的眩暈和冰冷的雨水一起侵蝕著我的意識。模糊中,
我感覺自己落入一個并不寬闊但很用力的懷抱。再醒來時,是醫(yī)院消毒水的味道。
顧西城就坐在床邊,眉頭擰得死緊?!改憔瓦@么想死嗎?」他開口,
語氣里的斥責像是冰碴子。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拿起毛巾,有些笨拙,
甚至可以說粗魯?shù)夭潦弥覞皲蹁醯念^發(fā)。他的動作很重,弄得我頭皮發(fā)疼,可他一邊擦,
一邊又低聲嘟囔:「頭發(fā)不擦干,病怎么好?!顾麖谋赝袄锏钩鲋?,舀起一勺,吹了吹,
遞到我嘴邊。他的關(guān)心像一朵帶刺的玫瑰,扎得我生疼,卻又讓我貪戀那份獨屬于我的,
笨拙的溫暖。我決定了,我要融化這座冰山。3從那以后,融化顧西城這座冰山,
成了我還債之外的第二事業(yè)。我開始每天雷打不動地給他送飯。
餐廳后廚的王師傅是個熱心腸,看我一個女孩子打幾份工不容易,總悄悄給我塞好東西,
還教了我?guī)椎滥檬钟膊?。我把王師傅的真?zhèn)魅迷诹祟櫸鞒巧砩?。起初?/p>
他看著我送來的排骨湯,眉頭能夾死一只蒼蠅?!澳米?,我不吃油膩的東西。
”“王師傅說了,這叫貼秋膘,你瘦得跟個豆芽菜似的,一陣風就吹跑了。
”我把保溫桶往他面前一推,笑得沒心沒肺,“吃吧,死不了?!彼淅涞乜次乙谎郏?/p>
沒再說話,卻在我轉(zhuǎn)身離開后,把湯喝得一滴不剩。我知道,這就算是有進展了。
我開始得寸進尺,送飯的時候賴著不走,坐在一邊跟他分享我的生活?!邦櫸鞒俏腋阏f,
我們廣場舞隊新來的那個李阿姨,為了搶C位,差點跟王阿姨打起來了!
就為了多領(lǐng)一桶雞蛋,你說逗不逗?”“還有我那個便利店的同事,二十歲的小伙子,
失戀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我跟他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他問我下一根草在哪兒,
我說就在你們小區(qū)門口,等你哭完去拔?!彼ǔ2焕砦?,自顧自地看書,或者盯著窗外。
可我發(fā)現(xiàn),每當我講到最搞笑的地方,他翻書的動作會停頓一秒。這就夠了。后來,
我從花鳥市場吭哧吭哧地搬回一盆半人高的向日葵,直接扛進了他房間。
他終于舍得從書里抬頭,臉色比他手里的書還白。“你要在我房間里種地?”“這叫向日葵,
向著太陽開花?!蔽野阉旁谒块g唯一能照進陽光的窗臺上,拍了拍花盆,
“給你這陰暗的房間添點陽氣,順便學學人家,多曬曬太陽,別總跟個活死人一樣。
”他沒把我連人帶花一起扔出去,這讓我膽子更大了。有一次我送完飯忘了拿鑰匙,
折返回去時,門虛掩著。我看見他伸出那只過分蒼白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
碰了一下向日葵翠綠的葉子。那動作很輕,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試探。我的心,
就那么毫無防備地軟了一下。終于,在一個天氣晴好的下午,
那盆向日葵頂著一個金燦燦的花盤,徹底綻放了。我端著新學的冰糖雪梨湯推開門,
恰好看到他坐在輪椅上,正對著那朵盛開的花。他沒注意到我。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戶,
給他周身鍍上了一層淺金色的光暈,他蒼白的臉上,竟然出現(xiàn)了一個極淺、極淡的微笑。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了。手里溫熱的湯,窗外明媚的陽光,
都不及他那個微笑的萬分之一。我忽然覺得,之前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累,
在這一瞬間全都煙消云散。值了,太值了。4顧西城的母親找到我打工的餐廳時,
我正把一盤熱氣騰騰的酸菜魚端給三號桌的客人。她就站在門口,
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香奈兒套裝,昂貴的香水味強勢地擠開餐廳里油膩的煙火氣,
眼神里是我見過的、最純粹的審視。領(lǐng)班王姐捅了捅我,小聲問:「你家親戚?」我搖搖頭,
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走了過去。她沒讓我開口,
直接將一張支票輕飄飄地甩在油膩的餐桌上。我低頭一看,上面的零多得我有點眩暈。
「離開我兒子,」她語氣平淡,卻像淬了毒,「這些錢,夠你還清債,
下半輩子找個跟你一樣的人,安穩(wěn)過日子?!刮倚α?,拿起那張支票,對著光照了照,
又遞到她面前?!赴⒁蹋@零是不是多打了一個?怪浪費墨水的?!?/p>
她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肝鞒巧眢w不好,他的人生,不能有你這種污點?!顾蛔忠痪?,
像是在宣判,「他需要的是太陽,不是你這種陰溝里的苔蘚?!鬼樦哪抗?,
我看到了餐廳外,那輛黑色的賓利旁邊,站著一個女孩。那應(yīng)該就是林薇薇了。
她穿著一條白色的連衣裙,長發(fā)披肩,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干凈、明媚、健康。
她才是真正的太陽。所有人都說,只有她才配得上顧西城。
我拿著那張輕飄飄卻重如千斤的支票,沖回了顧西城的房間。我像一陣風一樣闖進去,
他正對著窗臺那盆向日葵發(fā)呆,聽到動靜,他轉(zhuǎn)過輪椅,眉頭下意識地皺了起來。我沒說話,
直接把那張支票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改銒尳o的分手費,」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可還是帶了絲顫抖,「挺大方。」他拿起支票,看都沒看,
撕了個粉碎,隨手丟進旁邊的垃圾桶。然后,他抬眼看我,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靜無波,
淡淡地吐出三個字:「別理會。」就是這三個字。我渾身的熱血,
像是被人從頭頂澆了一盆冰水,瞬間涼透了。我想要的不是一句輕飄飄的「別理會」。
我想要他看著我的眼睛,說一句「別怕,有我」。我想要他哪怕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憤怒,
一絲一毫為了我的不平??伤麤]有。他只是把我和他母親的對峙,連同那張支票一起,
輕描淡寫地丟進了垃圾桶。仿佛那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需要被清理掉的垃圾。而我,
就是那個上躥下跳,自取其辱的小丑??晌疫€是嫁給了他。因為他撕了支票,
因為他沒說讓我滾。我抱著這點可憐的、自欺欺人的希望,像一個賭徒,
押上了我剩下的一切。沒有婚禮,沒有祝福,甚至沒有通知任何人。
我們只是去民政局領(lǐng)了一張單薄的結(jié)婚證。我以為,這張證能鎖住我們的未來。事實證明,
我錯了。婚后,顧西城比從前更沉默了。那棟空曠的大房子里,常常只有我一個人的呼吸聲,
連回音都顯得寂寞。他開始頻繁地出門,每次都說是去醫(yī)院。我問他去做什么,
他只用三個字打發(fā)我:「探個病?!固秸l的病?男的女的?什么關(guān)系?他再也不多說一個字,
那扇門在我面前關(guān)上時,總像一個無聲的句號,終結(jié)了我所有想問的話。我一度覺得,
那張結(jié)婚證可能是我自己P的,否則怎么一點已婚的實感都沒有?直到那天,
他在書房接了個電話,神色匆忙地離開,把手機落在了桌上。屏幕亮著,
一條消息赫然映入我的眼簾。發(fā)送人是「薇薇」。內(nèi)容是:「西城哥,你什么時候過來呀?
今天的陽光很好呢?!刮业难海谀且凰查g幾乎凝固。鬼使神差地,我拿起了那部手機。
沒有密碼?;蛟S在他眼里,我根本不構(gòu)成需要設(shè)防的威脅。我點開了相冊。
最新的一張照片里,林薇薇穿著一身淺藍色的病號服,依偎在他懷里。背景是醫(yī)院的花園,
陽光燦爛。她笑得明媚又依賴,而顧西城低頭看著她,眼神里是我從未見過,
甚至不敢奢望的溫柔。那是一種,足以將冰雪融化的溫柔。我拿著手機,坐在冰冷的沙發(fā)上,
從中午等到黃昏,直到屋里被黑暗吞噬。我沒有開燈。他回來時,
玄關(guān)的燈光照亮了他輪椅的輪廓,也照亮了我手里的手機屏幕。他看見了,腳步頓了一下,
臉上沒有絲毫被撞破的驚慌,甚至連一絲波瀾都沒有?!改隳莻€『生病的朋友』,」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看著氣色不錯?!顾麤]有看我,
目光落在我手里的手機上,語氣平淡地陳述一個事實:「你動我東西了?!刮覛獾冒l(fā)笑,
胸口那股被壓抑了整日的火,終于找到了出口:「是啊,我不但動了,
我還想裱起來掛在咱們床頭,天天瞻仰一下你這情深義重的模樣,怎么樣?」
他終于抬眼看我,眼神里沒有愧疚,只有一種深沉的疲憊,仿佛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我欠她的。」他冷漠地朝我伸出手,「手機給我。」我死死攥著手機,
像是攥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欠她的?顧西城,那你欠我什么?
我當初拿著你媽那張支票,像個瘋子一樣沖回來,我圖什么?」「瀟瀟。」他叫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