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盤腿坐在粗礪的泥地上，對著那架古老踞腰織機，像面對一頭沉默的怪獸。
經(jīng)線密密麻麻，像一道垂直的懸崖。
“看好了，機器崽！”
織娘手指如枯枝，卻異常靈活地引緯、打緯，動作快得帶風。
“線要這么走！力要這么用！你們那種輕飄飄的玩意，一扯就散！”
我學著她的動作，笨拙地操縱綜桿、提絳。
手指根本不聽使喚，緯線亂成一團，好幾次差點把經(jīng)線扯斷。
昂貴的AR眼鏡，在這里像個愚蠢的裝飾品。
“錯了！蠢過山豬滾坡！”
梭子又狠敲在我手背，已經(jīng)腫起一道紅痕。
“心亂，線就亂！你心里裝的都是垃圾！”
契特冷靜地分析：
“動作錯誤率89%。建議調用‘肌肉記憶訓練模塊’?！?/p>
“調用個屁！”
墨菲嘎嘎亂叫。
“黑澤明說，真正的肌肉記憶是挨打挨出來的！放《用心棒》三船敏郎挨揍片段！”
鞏皇靠在門邊，慢悠悠地削著一根野甘蔗，看戲似的：
“阿婆，用點勁打，他們這代人就欠這個?！?/p>
恥辱和煩躁，在我胸腔里燒。
我是頂尖數(shù)字藝術區(qū)的特邀藝術家，不是來這挨打挨罵的野小子！
我猛地扯了一把緯線，試圖強行糾正。
“啪！”
一聲刺耳的斷裂聲。
一根緊繃的經(jīng)線，被我生生扯斷了。
整個織機仿佛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所有運動戛然而止。
織娘的動作僵住了。
她看著那根斷線，渾濁的眼睛里有什么東西沉了下去。
火塘的光在她臉上明滅，那表情不是憤怒，是…一種深深的疲憊和失望，比罵我一千句還讓人難受。
她沒看我，只是慢慢放下梭子，聲音啞得像磨砂紙：
“線斷了，魂就飛了。今天收工?！?/p>
死寂。
只有火塘里柴火的噼啪聲。
鞏皇不再削甘蔗，看著我，眼神平靜得像深潭：
“機器壞了能修，線斷了能接。有些東西斷了，就真的沒了?！?/p>
我盯著那根垂落的斷線，它像一道丑陋的傷疤，橫在我和這片古老智慧之間。
我所有的技術、所有的算法，在這根斷線面前，變成了一個蒼白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