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學課的函數(shù)圖像在黑板上蜿蜒成糾纏的蛇,計寧趴在桌上數(shù)著白致握筆的手指。骨節(jié)分明的手懸在草稿紙上,忽然猛地攥緊,指節(jié)泛白得像要捏碎筆桿。
“喂,你咋了?”計寧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眼看著白致的睫毛劇烈顫抖,像是有什么在皮下沖撞。
沒等白致回答,前排突然傳來驚呼聲。計寧抬頭,看見白致手里的鋼筆“啪”地砸在桌上,墨水瓶翻倒,深藍的墨水在攤開的練習冊上漫延成河。更嚇人的是他的臉——一半緊繃如冰,一半?yún)s不受控制地抽搐,嘴角甚至勾起抹詭異的笑。
“別吵……”白致的聲音像是被揉碎的玻璃,一半冷硬一半沙啞,“都給我閉嘴……”
整間教室瞬間安靜,連掉根針都能聽見。數(shù)學老師推了推眼鏡:“白致同學,你不舒服嗎?要不要去醫(yī)務(wù)室?”
白致沒應(yīng)聲,只是死死按住太陽穴,指縫里擠出破碎的氣音。計寧看著他喉結(jié)瘋狂滾動,突然想起糯糯說過的“他們總在打架”,心臟猛地揪緊。
“老師,我送他去醫(yī)務(wù)室!”計寧猛地站起來,沒等批準就拽住白致的胳膊往外拖。穿過走廊時,他能感覺到白致的身體在發(fā)抖,像是有兩匹野馬在撕扯韁繩。
醫(yī)務(wù)室的門剛關(guān)上,白致就猛地甩開他的手,背對著墻壁滑坐在地。他抱著頭劇烈喘息,額角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讓開……這是我的身體……”是阿野的聲音,帶著野性的嘶吼。
“別鬧了……會被發(fā)現(xiàn)的……”白致的聲音冷得發(fā)顫。
“嗚嗚……你們別打了……頭疼……”糯糯的哭腔混在中間,像根細針。
計寧蹲在他面前,看著這具身體在三種聲線間扭曲,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都給我停下!”他的聲音比平時大了三倍,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要吵出去吵,別嚇著自己!”
白致的身體猛地一僵,所有聲音戛然而止。他抬起頭,眼神在清冷、野性和怯懦間瘋狂切換,最終定格成一片茫然。墨漬濺在蒼白的臉上,像幅破碎的畫。
“計寧……”他喃喃地念著名字,聲音輕得像羽毛,“我是不是……很奇怪?”
計寧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砸了一下,突然伸手把他攬進懷里。白致的身體瞬間繃緊,卻沒有掙扎,只是僵硬地靠在他肩上,發(fā)梢蹭著脖頸,帶來微癢的觸感。
“不奇怪?!庇媽幍穆曇舴诺煤茌p,像哄小孩似的拍著他的背,“就像夏天會下雨,冬天會下雪,沒什么好怕的?!?/p>
懷里的人動了動,計寧感覺到肩膀傳來濕意。他低頭,看見白致把臉埋在他校服里,肩膀微微顫抖,像只終于卸下防備的小獸。
“他們總說我是怪物……”白致的聲音悶在布料里,“小學時控制不住發(fā)脾氣,把同桌的鉛筆盒摔了,從此沒人敢跟我說話……”
“那是他們傻?!庇媽幟嗣念^發(fā),軟軟的像某種小動物,“你只是……比別人多了幾個朋友住在心里而已?!?/p>
白致突然抬起頭,眼睛紅得嚇人:“真的?”
“真的?!庇媽幙粗廾蠏熘臏I珠,突然伸手擦掉,指尖觸到滾燙的皮膚,“阿野很能打,以后沒人敢欺負你;糯糯很可愛,能幫你討女孩子喜歡。你呢,就負責考第一,多好?!?/p>
白致愣住了,眼淚還掛在下巴上,嘴角卻慢慢翹起來,像被雨打濕的月牙?!澳泸_人……”他嘟囔著,聲音卻軟得像棉花糖。
“騙你是小狗?!庇媽幮χ酒饋恚焓职阉饋?,“走了,再不去上課,老王該派人搜山了。”
白致被他拽著走,腳步還有點虛浮。路過鏡子時,計寧看見兩人的倒影——自己校服沾著大片墨漬,白致臉上還掛著淚痕,活像剛打完架的小混混。
“等等。”計寧從口袋掏出手帕,踮起腳幫白致擦臉。他的動作很輕,避開紅腫的眼角,指腹擦過下巴時,感覺白致的喉結(jié)又動了動。
“計寧……”
“嗯?”
“你離我太近了……”白致的聲音細若蚊吟,耳根紅得能滴出血。
計寧這才發(fā)現(xiàn)兩人鼻尖快碰到一起,慌忙后退半步,手忙腳亂地把手帕塞給他:“自己擦!”
回到教室時,自習課已經(jīng)開始。兩人躡手躡腳地溜回座位,剛坐下就聽見前排傳來竊竊私語。
“剛才白致是不是瘋了?”
“聽說他有精神病……”
“怪不得總獨來獨往,好嚇人啊……”
計寧的火氣瞬間上來,剛想拍桌子罵人,卻被白致按住了手。他轉(zhuǎn)頭,看見白致正低頭用修正液涂掉練習冊上的墨漬,側(cè)臉平靜得像結(jié)了冰。
“別理他們。”白致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種奇異的鎮(zhèn)定,“習慣了。”
計寧看著他指尖的修正液在紙上開出白花,心里突然堵得難受。他猛地站起來,全班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
“你們剛才說什么?”計寧的聲音不大,卻帶著股狠勁,“再說一遍試試?”
那幾個竊竊私語的女生嚇得縮了縮脖子,沒敢應(yīng)聲。計寧冷笑一聲,拿起桌上的墨水瓶晃了晃:“剛才是我不小心撞翻了墨水,白致幫我收拾才弄成這樣。誰再敢瞎嚼舌根,我把這瓶灌他嘴里?!?/p>
他說著,故意惡狠狠地瞪了那幾個女生一眼。教室里鴉雀無聲,連掉根針都能聽見。
“坐下吧?!卑字吕死囊陆?,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計寧坐下時,感覺白致偷偷往他手里塞了顆糖。草莓味的,是糯糯最喜歡的那種。他捏著糖紙,看著白致重新低下頭涂修正液,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發(fā)頂,突然覺得那些流言蜚語都像狗屁。
反正他知道,這個會哭、會笑、會跟自己打架的白致,一點都不奇怪。
放學鈴響時,計寧發(fā)現(xiàn)白致的練習冊上,被墨漬污染的地方,都被畫成了小小的草莓。紅得發(fā)亮,像藏在陰影里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