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烤攤的油煙混著啤酒沫的氣息，在夏夜的空氣里蒸騰成黏稠的網(wǎng)。計寧舉著杯子和朋友碰了個響，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去，帶著點微麻的刺激感。
“寧哥，你最近不對勁啊，”胖子啃著烤雞翅，油汁滴在T恤上，“魂不守舍的，總盯著手機看啥呢？”
計寧剛想說“沒什么”，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是條陌生短信，只有三個字：【在哪？】
是白致的號碼。
計寧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指尖在屏幕上敲出地址，發(fā)送鍵按下去的瞬間，心里突然有點發(fā)慌——他沒跟白致說今晚出來聚餐。
“誰?。窟@么緊張。”旁邊的女生笑著打趣，“該不會是女朋友吧？”
“想什么呢，”計寧灌了口啤酒，掩飾著耳根的熱意，“就是同桌?！?/p>
“哦——同桌啊?！迸笥褌兺祥L了調(diào)子，笑得不懷好意。計寧沒理會，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路口，路燈在地上投下昏黃的光暈，空無一人。
白致應該不會來吧？他心里嘀咕著，又灌了半杯啤酒。自從那天天臺告白后，兩人的關(guān)系就處在一種微妙的平衡里——沒明確說破，卻又比以前親近了許多。白致會默許他往自己餐盤里夾菜，會在他打瞌睡時悄悄把筆記推過來，甚至會在阿野跳出來“搗亂”時，耳根泛紅地把人拽回去。
“寧哥，再喝一個！”胖子舉著杯子湊過來，計寧剛想接，就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清冷聲音，像冰錐刺破夏夜的燥熱。
“計寧?！?/p>
計寧猛地回頭，看見白致站在路燈下，校服外套被雨水打濕了大半，頭發(fā)貼在額頭上，水珠順著下頜線往下滴，在鎖骨處積成小小的水洼。他手里攥著把黑色的傘，骨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你怎么來了？”計寧站起身，酒意瞬間醒了大半，“下雨了？”
“嗯。”白致的目光掃過桌上的空酒瓶，又落在計寧泛紅的臉上，眼神冷得像淬了冰，“跟我回去?！?/p>
“這才幾點啊，”胖子笑嘻嘻地打圓場，“同學，一起坐會兒？”
白致沒理他，只是盯著計寧，眼神里翻涌著某種計寧看不懂的情緒，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拔易屇愀一厝?。”
計寧被他看得有點發(fā)毛，又覺得在朋友面前被這么使喚有點沒面子，含糊道：“我還沒吃完呢，你先……”
話沒說完，就被白致攥住了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像是怕他跑掉?！白摺！?/p>
“你干嘛？”計寧想掙脫，卻被他拽得更緊，“放手，弄疼我了！”
白致的腳步頓了頓，力道卻沒松，只是拽著他往路口走，穿過一桌桌驚訝的目光。計寧能感覺到朋友們的視線黏在背上，像燒紅的針，讓他渾身不自在。
“白致你有病?。 庇媽幍秃鹬﹂_他的手，“你到底想干嘛？”
白致轉(zhuǎn)過身，雨水順著他蒼白的臉頰往下淌，眼神里的情緒終于炸開了，像壓抑了太久的火山。“誰準你喝酒的？”他的聲音發(fā)顫，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委屈，“誰準你跟他們待這么晚的？”
計寧被他問得一愣，隨即涌上股火氣：“我跟朋友出來聚聚怎么了？跟你有關(guān)系嗎？”
這句話像根針，狠狠扎進白致心里。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翕動著，突然上前一步，把計寧按在了停在路邊的車門上。
后背撞在冰冷的鐵皮上，計寧疼得悶哼一聲。白致的臉離得很近，鼻尖幾乎要碰到一起，他能聞到對方身上淡淡的雨水味，混著點熟悉的薄荷香。
“怎么沒關(guān)系？”白致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濃重的占有欲，像要把計寧吞噬進骨血里，“你的時間只能給我，你的注意力只能在我身上，你忘了？”
計寧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酒意徹底醒了。他看著白致泛紅的眼眶，看著他因為憤怒和不安而顫抖的睫毛，突然明白了——這家伙在吃醋。
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涌上來，帶著點好笑，又有點心疼。計寧抬起手，輕輕擦掉他臉上的雨水：“你吃醋了？”
白致的身體猛地一僵，像是被戳中了心事，眼神慌亂地躲閃著，卻不肯松開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拔覜]有……”
“你有?！庇媽幙粗麆e扭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你就是吃醋了，吃我朋友的醋，吃這杯啤酒的醋。”他舉起手里沒喝完的半杯酒，在白致眼前晃了晃，“那我不喝了，跟你回去，好不好？”
白致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著，沒說話，卻慢慢松開了手，只是眼神依舊緊繃，像只護食的小獸。
計寧把酒杯放在路邊的垃圾桶上，轉(zhuǎn)身對燒烤攤的朋友們揮揮手：“我先走了，你們玩得開心點?！?/p>
胖子他們還在愣神，看著白致那副恨不得把計寧吞進肚子里的樣子，識趣地沒敢挽留。
白致?lián)伍_傘，把大半傘面都傾斜到計寧這邊，自己半邊肩膀露在雨里。兩人沉默地走在雨幕里，雨水打在傘面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計寧踢著路邊的水洼，打破了沉默。
“問了你前桌。”白致的聲音悶悶的，“他說看到你跟一群人往這邊走了?！?/p>
計寧挑眉，前桌那個書呆子平時跟自己沒什么交集，白致居然能拉下臉去問，看來是真急壞了?！澳憔瓦@么不想讓我跟他們玩？”
白致的腳步頓了頓，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他們……看起來不像好人?！?/p>
“什么叫不像好人？”計寧笑了，“胖子雖然胖，但心眼實；阿昊看著兇，上次還幫老太太拎菜呢?！彼粗字戮o繃的側(cè)臉，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不是……怕我跟他們玩久了，就不理你了？”
白致沒說話，只是把傘握得更緊了些，指節(jié)泛白。
計寧的心突然軟了下來，像被雨水泡過的棉花。他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看著白致，認真地說：“不會的。朋友是朋友，你是你，不一樣的?！?/p>
雨還在下，落在傘面上沙沙作響。白致看著計寧的眼睛，那里面映著路燈的光，亮得像星星。他突然往前湊了半步，幾乎要貼到計寧身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點沒散去的委屈：“哪里不一樣？”
溫熱的呼吸噴在臉上，帶著雨水的清冽和薄荷的淡香。計寧的心跳猛地加速，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他看著白致近在咫尺的睫毛，看著他眼底翻涌的不安和期待，突然覺得，有些話不用再藏著了。
“你是……”計寧的聲音有點發(fā)緊，卻異常清晰，“我放在心尖上的人?！?/p>
白致的瞳孔驟然收縮，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層層疊疊的情緒翻涌上來。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只發(fā)出了一聲模糊的氣音，眼眶瞬間紅了。
“你……”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又騙我……”
“沒騙你?！庇媽幧斐鍪郑p輕握住他握傘的手，“從來沒有?！?/p>
白致的手指冰涼，在他掌心微微顫抖著，卻沒有抽回。雨水順著傘沿滴落，在兩人腳邊積成小小的水洼，映著路燈的光，像撒了一地的碎鉆。
過了很久，白致才慢慢抬起頭，眼神里的慌亂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計寧從未見過的堅定?！澳悄阋院蟆粶试俸冗@么多酒，不準跟他們待到這么晚，不準……”
“不準什么？”計寧笑著追問，看著他臉紅到耳根的樣子，覺得可愛得緊。
“不準對別人笑得那么開心?！卑字碌穆曇艉茌p，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你的笑只能給我看。”
計寧看著他霸道又別扭的樣子，突然覺得心里被填得滿滿的，像喝了杯加了蜜的熱可可。“好啊，”他湊近白致，在他耳邊輕輕說，“都聽你的?！?/p>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廓，白致的身體猛地一顫，像被燙到似的往后縮了縮，卻反手攥住了計寧的手腕，力道不大，卻帶著種小心翼翼的珍視。
雨還在下，但傘下的空間卻異常溫暖。計寧看著兩人交握的手，看著白致泛紅的耳根，突然覺得這場突如其來的雨夜攔截，或許是件好事。
至少，他終于確定，白致的心里，也有他的位置。
走到計寧家樓下時，白致突然從口袋里掏出個東西，塞進他手里。是顆用玻璃糖紙包著的星星糖，和上次那顆一樣，里面嵌著張小字條。
計寧借著路燈的光展開，上面用清秀的字跡寫著：【少喝酒，傷胃】。
“這是……”
“糯糯寫的，”白致的聲音有點含糊，“他早上看到你臉色不太好，非要讓我給你帶顆糖?！?/p>
計寧捏著那顆星星糖，糖紙在指尖折射出細碎的光，心里暖得發(fā)脹。“替我謝謝他?！彼D了頓，看著白致，“也謝謝你?！?/p>
白致的耳根又紅了，沒說話，只是轉(zhuǎn)身跑進了雨幕，背影比來時輕快了許多，像是卸下了什么沉重的包袱。
計寧站在樓道口，看著那顆星星糖在掌心發(fā)著光，突然覺得，這個雨夜，好像也沒那么討厭了。他剝開糖紙，把糖塞進嘴里，甜絲絲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來，像白致藏在冰殼底下的溫柔。
原來，被人這么霸道地在乎著，是這么甜的感覺。計寧舔了舔嘴唇，忍不住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