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家族供養(yǎng)的人形錦鯉。每逢親戚遇災,我就得割血擋煞。除夕夜姑父車禍,
我被按在地下室抽血。表妹舉著紅包嬉笑:“姐,壓歲錢給你買新裙子?!毖粗?,
我撿到一塊古玉,里面血字斑駁:“替人擋災者,實為竊命。
”后來表妹高考慶功宴自燃成灰。姑父康復宴被鋼筋貫穿心口。奶奶八十大壽金條變紙錢。
我對著燃燒的全家福輕笑:“錦鯉收利息,天經(jīng)地義?!?臘月二十八,我又吐血了。
腥甜味往上涌,我死死捂住嘴。指縫還是滲出了暗紅,溫熱粘稠。屋里暖氣不足,
我蜷在沙發(fā)里,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管子生疼。沒人看我。
姑姑拔高嗓門:“老劉那份紅燒肉多放糖,嬌嬌愛吃甜的。”電視里放著綜藝,
表妹林嬌嬌的笑聲又尖又亮。這種痛,這種被抽空的虛弱感,從我有記憶起就如影隨形。
林家養(yǎng)著我,像養(yǎng)一件活體法器。他們叫我“錦鯉”,卻從不給我錦鯉該有的安寧。
每逢哪個親戚倒了霉運、生了怪病、或是攤上什么禍事,我就成了那個祭壇上的牲口。
一碗摻了我指尖血的水、幾縷混著我頭發(fā)的符灰、或者干脆就是一大管刺目的鮮紅被抽走。
仿佛我的血真能沖刷掉他們命里的污穢。代價?代價是我的命在一點點地漏。不久,
姑父出車禍了。下一秒,所有的目光,像聞到血腥味的禿鷲,齊刷刷釘死在我身上。那眼神,
帶著令人作嘔的貪婪和急切。仿佛我不是一個剛吐過血的人。
而是一塊擺在砧板上待取用的鮮肉。“快,帶她下去。抽,多抽點!救你姑父的命要緊!
”奶奶猛地一拍桌子,做了這個決定。姑姑如夢初醒。她撲過來,生拖硬拽。
表妹林嬌嬌也跳起來幫忙,臉上興奮的潮紅,嘴里還嚼著泡泡糖。她們力氣大得驚人,
像拖一條破麻袋,把我從沙發(fā)扯下來,拽向地下室那個黑洞洞的入口。林嬌嬌:“姐,
撐住啊。等我爸好了,我壓歲錢分你一半,給你買條新裙子!”她說著,
還炫耀似的拍了拍羽絨服口袋里那個鼓囊囊的紅包。新裙子?我胃里一陣翻攪,
喉頭又涌上腥甜。
被林嬌嬌“借”走的運氣上了市重點;被她“擋”掉的災禍保住了那張漂亮臉蛋;現(xiàn)在,
她要用壓歲錢打發(fā)我一條新裙子?多么“慷慨”!地下室的門在身后關(guān)上,
隔絕了樓上最后一絲虛假的熱鬧和人聲。這里像個冰窖,寒氣瞬間包裹了我。如同鬼域!
冰冷的金屬折疊床早已支好。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女人等在那里,
眼神冷漠得像手術(shù)刀。姑姑和表妹一起把我死死按在那張床上,“躺下。
”寒氣瞬間穿透單薄的毛衣,刺進皮肉。姑姑一只手箍著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擼起我的袖子。
露出底下蒼白皮膚上交錯疊壓的、新舊不一的針孔疤痕。酒精棉球擦過皮膚,
激得我渾身一顫。那感覺,像毒蛇的信子舔過?!鞍醋∷?,別動?!弊o士的聲音。
針尖精準地刺入我臂彎的血管。暗紅的血,順著透明導管,洶涌地流進那個粗大的采血袋里。
視線開始模糊。姑姑和表妹的手像鐵箍,死死壓著我。她們的臉湊得很近,
在搖晃的光暈里扭曲變形,“多抽點,再快點,
老劉等著救命呢……”林嬌嬌則是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好奇,甚至伸出手指,
戳了戳那鼓脹的、溫熱的血袋,隨即又嫌惡地縮回手。冰寒徹骨。身體里的熱量和生命力,
正隨著那暗紅的液體一起,被源源不斷地抽走。樓上,隱約傳來電視里春晚倒計時的喧囂。
主持人的聲音亢奮地穿透樓板:“十!九!八……”新年快到了。別人的歡慶,我的祭日!
“……三!二!一!新年快樂!”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鞭炮聲、音樂聲猛地炸開。
護士利落地拔出針頭,一塊酒精棉按在針眼上?!昂昧?。”按住我的力道驟然消失。
姑姑一把搶過保溫箱,像捧著一件稀世珍寶,跌跌撞撞就往樓梯口沖,
嘴里語無倫次:“血有了,老劉有救了,有救了……”表妹林嬌嬌緊隨其后,
很快消失在樓梯拐角。護士也走了。地下室厚重的門被“砰”地一聲甩上,
隔絕了外面鋪天蓋地的歡慶聲浪,也徹底隔絕了最后一點人氣。世界瞬間死寂。
只剩下頭頂那盞破燈管,還在滋滋啦啦地呻吟,像個垂死的病人。
我被孤零零地遺棄在這冰窖般的黑暗里。像一具被抽干了血液的破敗皮囊,
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徹底耗盡。意識在眩暈的漩渦邊緣掙扎,沉沉浮浮。不知過了多久。
身體深處那點被壓榨到極限的本能,驅(qū)使著我試圖挪動一下凍僵麻木的腿。
腳尖似乎踢到了床腳邊什么東西,那東西滾落在地。我用盡殘存的力氣,下床撿起了它。
冰冷,光滑,帶著地底深處的陰寒。我顫抖著抬起手,攤開掌心。一塊玉。形狀并不規(guī)整,
邊緣帶著天然的磕碰痕跡。顏色是渾濁的灰白,夾雜著幾絲刺目的、沁入玉髓深處的暗紅,
如同干涸凝固的污血。玉質(zhì)粗劣,像河灘上隨便撿的石頭。然而,
就在那斑駁的、渾濁的玉質(zhì)深處,在幾縷暗紅血沁的掩映下,嵌著幾個字。那字極小,
刻痕極深,邊緣帶著一種毛糙和古拙,絕非現(xiàn)代工藝。像是用極其尖銳又極其粗糲的工具,
帶著刻骨的恨意,一筆一劃硬生生鑿進去的。八個字:【替人擋災者,實為竊命。
】天旋地轉(zhuǎn)。所有景象都在眼前扭曲、旋轉(zhuǎn)、碎裂!身體里那個被抽空的血洞,
此刻被一股更龐大、更黑暗、更洶涌的東西瞬間填滿、撐爆!原來如此!
那些被強行抽走的血,那些被“借”走的運氣,
那些被“擋”掉的災禍……從來不是什么高尚的犧牲!是偷!用我的命,
去填他們那一個個填不滿的欲望窟窿!“沈欣,死丫頭,還不滾上來干活,大過年的躺尸呢?
”奶奶尖利刻薄的咒罵聲,從樓梯口狠狠扎下來。我攥著玉佩的手指猛地收緊,
卻奇異地壓下了那股幾乎要沖破胸腔的、腥甜的暴怒。臉上似乎有什么東西,冰涼地滑過。
我抬手一抹,指尖濕漉漉的。不是淚,是嘴角又滲出的血。我慢慢抬起頭,
看向那扇緊閉的、通往“家”的門。頭頂慘白的光線落在臉上,映得嘴角那抹暗紅,
像咧開的一個無聲的、猙獰的笑?!皝砹?,奶奶?!?我的聲音異常平靜。
身體依舊沉重如灌鉛,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支撐著我的,不再是那被抽干后的虛弱,
而是掌心里那塊冰冷的玉,和玉里那八個燃燒著滔天恨意的字。【替人擋災者,實為竊命。
】竊命者,該當如何?我推開地下室的門。客廳里杯盤狼藉,電視機里重播著春晚,
一片虛假的祥和。姑姑還沒回來,大概守在醫(yī)院。奶奶正頤指氣使地指揮著林嬌嬌擦桌子。
看到我上來,三角眼里滿是厭棄:“磨蹭什么,屬王八的?趕緊把廚房那堆碗洗了,
晦氣東西,大過年的就躺尸,害得你姑父……”后面惡毒的咒罵,模糊不清地灌進耳朵里。
我低著頭,沉默地走向廚房,沒有反駁一個字。我用力擦洗著盤子上凝固的油污,水聲嘩啦。
竊命。這兩個字在腦海里反復回響,帶著一陣冰冷的戰(zhàn)栗和一種近乎毀滅的亢奮。
窗外的鞭炮聲零星炸響,新的一年開始了。我的“好日子”,也開始了。
2日子像裹了糖衣的毒藥,緩慢而粘稠地流淌。姑父林建軍奇跡般地挺了過來,
據(jù)說是我的“血”輸?shù)眉皶r,救了他一命。
林家上下自然又是一番對“錦鯉”的“感恩戴德”。只是這“感恩”里,
那份理所當然的索取更加赤裸,仿佛我生來就是他們應急的血庫。玉佩被我貼身藏著,
那冰冷的觸感日夜提醒著我真相。我變得異常沉默,安靜地觀察著,等待著。
我依舊“聽話”。在奶奶抱怨頭疼腦熱時,剪下一小縷頭發(fā)讓她燒成灰“沖水喝”。
在姑姑暗示最近打牌手氣太背時,“無意”地讓她“借”走我戴過一晚的廉價手鏈。
每一次“付出”,我都清晰地感覺到,玉佩似乎微微震動一下,仿佛在呼應著什么,
汲取著什么。轉(zhuǎn)眼到了盛夏。六月底,高考成績公布。林嬌嬌果然“不負眾望”、超常發(fā)揮,
踩著線擠進了她夢寐以求的那所頂尖大學的王牌專業(yè)。林家徹底歡騰了。
他們準備為林嬌嬌辦個升學宴。昂貴的酒店包間里。
巨大的“金榜題名”橫幅刺目地掛在主墻。林嬌嬌穿著嶄新的粉色小洋裙,像只驕傲的孔雀。
她被七大姑八大姨簇擁在中間,臉蛋興奮得通紅,高分貝的笑聲幾乎要掀翻屋頂?!鞍パ剑?/p>
我就說我們嬌嬌是文曲星下凡!”“老劉家祖墳冒青煙了!”“多虧了欣欣啊,
給我們嬌嬌擋了那么多小災小難,不然哪能這么順?”一個親戚諂媚地笑著,
目光掃過角落里的我,帶著一種施舍般的贊許。我安靜地坐在最靠門邊的位置,
面前精致的骨瓷餐具一動未動,只端著一杯冰水,小口啜飲。杯壁凝結(jié)的水珠滑落,
冰涼地沾濕指尖。隔著喧鬧的人群,我的目光落在被眾星捧月的林嬌嬌身上,
嘴角噙著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林嬌嬌正眉飛色舞地講著高考前夜,
她“差點”因為緊張失眠,幸好用了“姐姐給的那塊據(jù)說能安神的舊玉”壓在枕頭下,
結(jié)果睡得特別香。她說著,還得意洋洋地從頸間拉出一條細細的金鏈子,下面墜著的,
赫然是我“借”給她的那塊玉佩。那塊我在地下室角落、血泊中撿到的,刻著“替人擋災者,
實為竊命”的玉佩!她竟把它當成了安神的吉祥物,貼身戴著!蠢貨。我握著水杯的手指,
微微收緊。宴席進入高潮,巨大的三層蛋糕被推了上來。林嬌嬌在眾人的起哄聲中,
拿起那把系著紅綢帶的塑料蛋糕刀,準備切第一刀。燈光師很配合地將追光燈打在她身上,
讓她成為全場絕對的焦點。就在她的手指握緊刀柄,刀刃即將觸碰到潔白奶油的那一剎那。
意外來了。毫無征兆地,她握著蛋糕刀的那只手的手腕處,皮膚底下,
猛地竄起一簇幽藍色的火苗!那火苗極小,像打火機跳出的火舌,
顏色卻詭異得令人頭皮發(fā)麻?!鞍?!” 林嬌嬌短促地驚叫一聲,下意識地甩手,
想把那詭異的火苗甩掉。這一甩,如同引爆了無形的炸藥桶!那簇小小的幽藍火苗驟然爆燃!
不是尋?;鹧娴某嗉t或橙黃,而是一種近乎妖異的、冰冷的青藍色!
火焰瞬間吞噬了她整條小臂,并以一種完全違背常理的速度,瘋狂地向上蔓延!
她身上的粉色洋裙,呼啦一下就被點燃!“嬌嬌!” 姑姑凄厲的尖叫聲。“火、著火了!
” 人群炸開了鍋。驚恐的尖叫、杯盤碎裂聲、桌椅翻倒聲亂成一團。
前一秒還眾星捧月的林嬌嬌,瞬間變成了一個瘋狂扭動、慘嚎的人形火柱!
那青藍色的火焰跳躍著,帶著一種貪婪的、毀滅性的氣息,舔舐著她的皮膚、頭發(fā)。
空氣中彌漫開一股令人作嘔的、蛋白質(zhì)燒焦的惡臭?!熬任?,媽,救我!
” 林嬌嬌的聲音扭曲變形。她徒勞地拍打著身上的火焰,反而讓火勢更猛。
她像個無頭蒼蠅般在人群中跌跌撞撞。所到之處,人們尖叫著躲避,
唯恐被那詭異的火焰沾上。混亂中,有人抄起桌上的紅酒、飲料甚至湯盆,
沒頭沒腦地朝她潑去。然而,那些液體一接觸到青藍色的火焰,竟瞬間蒸發(fā)成白汽,
非但沒能滅火,反而那火焰仿佛被激怒了一般,燃燒得更加猛烈、更加妖異!“水,快拿水!
”“滅火器,找滅火器!”嘶喊聲此起彼伏,卻只是徒增混亂。僅僅十幾秒,
那火焰已經(jīng)徹底包裹了林嬌嬌。她的慘叫聲越來越微弱,掙扎的幅度越來越小。
在所有人驚恐萬狀的注視下,那青藍色的火焰猛地向內(nèi)一收。火焰驟然消失。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