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新的空氣帶著草木的濕潤氣息涌入肺腑，徹底洗去了沙漠的燥熱與沙塵。葉楚雯站在柔軟的草地上，望著眼前這片生機盎然、宛如仙境的河谷，大腦有片刻的空白。身后吞噬她的幽藍(lán)漩渦已消失無蹤，只余下蟲鳴鳥叫和潺潺水聲，寧靜得不可思議。
“終結(jié)？伊始？” 她喃喃自語，想起洞口邊緣那句神秘的佉盧文。這里就是木陸車所說的“錨點偏移”指向的地方？樓蘭滅亡之前的…起源？還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時空？
她定了定神，目光掃過這片陌生的土地。河水清澈見底，兩岸植被茂密，掛滿不知名的漿果。遠(yuǎn)處山巒疊翠，云霧繚繞，空氣中彌漫著蓬勃的生命力。這絕非她認(rèn)知中的西域沙漠地帶。
必須弄清楚身處何地、何時。
她檢查了一下工具包，萬幸大部分物品還在。她取出指南針——指針微微晃動后，堅定地指向一個方向。她深吸一口氣，沿著河岸，向著指南針指示的“北方”，小心翼翼地探索前進(jìn)。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眼前的景象讓她再次屏住了呼吸。
河谷變得開闊，形成一片肥沃的沖積平原。平原上，不再是純粹的原始森林，而是出現(xiàn)了大片被精心整理過的土地！一些低矮的、顯然是人工栽種的作物幼苗在微風(fēng)中搖曳，葉片形態(tài)有些像后世的小麥或粟米，但又有所不同。更遠(yuǎn)處，靠近山麓的地方，隱約可見一些低矮的、用泥土和原木搭建的簡陋棚屋輪廓。
有人！而且，是處于早期農(nóng)耕定居階段的人群！
葉楚雯的心臟怦怦直跳。她放輕腳步，利用茂密的灌木叢作為掩護(hù)，慢慢靠近那片居住區(qū)。她需要觀察，需要信息。
離得近了，看得更清楚。那些棚屋結(jié)構(gòu)極其原始，像是半地穴式的窩棚，上面覆蓋著茅草和獸皮。一些穿著簡陋獸皮或粗糙麻布衣服的人正在田間勞作，使用著打磨過的石鋤和骨耜。他們身材普遍不高，但體格健壯，皮膚黝黑，臉上帶著與自然搏斗留下的風(fēng)霜痕跡。他們的語言聽起來陌生而古老，音節(jié)短促有力。
一切都顯示著，這是一個非常早期、甚至可能是新石器時代晚期的原始聚落！與她所知的、擁有青銅器和宏偉宮殿的樓蘭古國，相差了何止千年！
難道…通道把她送回到了樓蘭文明誕生之前的史前時代？！這就是木陸車所說的“伊始”？！
就在這時，一陣略顯驚慌的咩咩叫聲和孩童清脆的吆喝聲從不遠(yuǎn)處傳來。葉楚雯循聲望去，只見河岸邊一片較平緩的草地上，一群毛色雜亂、體型介于野山羊和家羊之間的羊正在低頭啃食青草。一個看起來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年，正手忙腳亂地試圖將幾只試圖跑遠(yuǎn)的羊趕回羊群。
少年穿著和其他人一樣的粗糙麻布短褂，赤著腳，頭發(fā)用草繩隨意扎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睛。他身形還很單薄，但動作卻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利落和專注。他一邊吆喝著羊群，一邊似乎還在觀察著其中幾只羊的啃食行為，嘴里念念有詞。
葉楚雯的目光落在少年臉上時，渾身猛地一震！一股電流般的熟悉感瞬間竄過脊椎！
那張臉…那眉眼輪廓…尤其是那雙眼睛深處，那種專注時微微蹙眉、帶著一絲探究和執(zhí)拗的神態(tài)…竟與樓蘭國王木陸車有著驚人的相似！雖然少年的臉龐還帶著稚氣，皮膚被陽光曬得黝黑，但那骨子里的某種氣質(zhì)，卻如同跨越時空的烙印，清晰可辨！
**車！**
葉楚雯的腦海中瞬間炸開了木陸車在祭壇石壁上的留言落款！難道這個牧羊少年…就是“車”？是木陸車在無數(shù)輪回之前，在這個文明起源之地的…原初形態(tài)？！
這個想法過于瘋狂，卻如同磁石般牢牢吸住了葉楚雯的思緒。她屏住呼吸，忘記了隱藏，下意識地從灌木叢后走了出來，目光緊緊鎖定那個少年。
她的突然出現(xiàn)，顯然驚動了羊群。羊群一陣騷動，咩咩叫著四散。少年也嚇了一跳，猛地轉(zhuǎn)過身，看到葉楚雯這個穿著奇怪（雖然破舊但絲綢的質(zhì)地與這里的麻布獸皮格格不入）、面容陌生的女子時，眼中瞬間充滿了警惕和驚疑。他幾乎是本能地后退一步，順手抄起了放在旁邊地上的一根磨尖的木棍，橫在身前，做出防御的姿態(tài)。
“你是誰？！”少年用他那古老的語言厲聲喝問，聲音還帶著變聲期的沙啞，但眼神卻銳利如小獸，緊緊盯著葉楚雯。
葉楚雯心中一凜，知道自己唐突了。她立刻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武器，臉上努力擠出最溫和無害的表情，用盡量緩慢、清晰的現(xiàn)代普通話說道：“別怕…我沒有惡意…我只是…迷路了…” 她知道對方聽不懂，但語氣和肢體語言是通用的。
少年眼中的警惕絲毫未減，他上下打量著葉楚雯，目光在她身上那件雖然臟污但質(zhì)地明顯非凡的長裙上停留了很久，又落在她腰間那個奇特的工具包上。他的眉頭緊緊皺著，似乎在努力理解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衣著古怪的女人。
葉楚雯也在觀察他。離得近了，那種與木陸車的神似感越發(fā)強烈。尤其是當(dāng)他蹙眉思考時，那份專注和隱隱的探究欲，幾乎與王宮里那個溫和又深沉的國王如出一轍。只是少年的眼神更加純粹、直接，帶著未經(jīng)世事磨礪的野性和好奇。
“你…從太陽落下的地方來？”少年試探著開口，用的是他們的語言，同時指了指西邊連綿的山巒。他似乎認(rèn)定葉楚雯是翻山越嶺而來的遠(yuǎn)方來客。
葉楚雯聽不懂具體詞匯，但看懂了他的手勢。她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指了指天空，做了一個“掉下來”的手勢。她無法解釋時空通道，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表達(dá)自己的來歷不明。
少年看著她笨拙的手勢，眼中的警惕似乎松動了一絲，取而代之的是更濃的好奇。他放下了木棍，但并未完全放松，向前走了兩步，目光落在葉楚雯的工具包上，指著那個露出的指南針外殼（黃銅材質(zhì)在陽光下微微反光）：“這個…是什么？石頭的…顏色？”
他的問題讓葉楚雯一愣。指南針？她該如何向一個石器時代的少年解釋磁極和方向？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解下指南針，沒有遞過去，而是托在掌心，輕輕轉(zhuǎn)動。里面的指針隨著她的轉(zhuǎn)動而擺動，但最終總會緩緩指向同一個方向。
少年“車”的眼睛瞬間瞪大了！他死死盯著那枚自己轉(zhuǎn)動的指針，仿佛看到了不可思議的神跡！他猛地向前又湊近一步，幾乎要貼到葉楚雯的手掌，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它…自己會動？！指著…那個方向？”少年指著北方，聲音充滿了震驚和難以抑制的興奮，“是…山神的指引嗎？還是…太陽鳥的羽毛？”
葉楚雯看著他眼中純粹的好奇和震撼，心中百感交集。這個可能承載著木陸車原初靈魂的少年，對未知的渴望是如此熾熱而直接。她點了點頭，又指了指河水，做了一個“沿著水流”的手勢，試圖說明指南針可以指引方向。
少年“車”似乎理解了一些。他看著指南針，又看看葉楚雯，眼中的警惕終于被強烈的好奇和一種…莫名的親近感所取代。他指了指自己，清晰地說：“車（Che）?！?然后，又指向葉楚雯，眼中帶著詢問。
他在問她的名字。
“葉…楚雯?！?葉楚雯一字一頓地說出自己的名字。
“葉…楚…雯…” 少年“車”有些生澀地重復(fù)著，發(fā)音古怪，但很認(rèn)真。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笑容干凈而明亮，驅(qū)散了之前所有的緊張氣氛。他指了指葉楚雯，又指了指自己放下的羊群，做了個“跟我來”的手勢，然后轉(zhuǎn)身，熟練地吆喝起羊群，示意葉楚雯跟上。
他接納了她，至少暫時接納了這個來歷不明、帶著“神物”的奇怪女人。
葉楚雯松了口氣，將指南針收好，跟上了少年的腳步。羊群溫順地跟著少年，沿著河岸向聚落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少年“車”顯得很興奮，他不停地指著周圍的植物、動物，告訴葉楚雯它們的名字（雖然她聽不懂），分享著他放牧?xí)r觀察到的趣事。他尤其對其中幾只正在啃食某種特定藤蔓葉子的羊格外關(guān)注，甚至小心翼翼地阻止它們?nèi)コ耘赃吜硪环N看起來更鮮嫩的草。
“為什么不讓它們吃那個？”葉楚雯忍不住指著那被禁止的嫩草，用普通話問道，并做了個疑問的手勢。
少年“車”似乎明白了她的問題。他指了指那被禁止的草，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做了一個痛苦翻滾的動作，然后指了指那幾只羊，搖了搖頭。接著，他又指了指羊群正在啃食的那種藤蔓葉子，做了一個“強壯”、“有力”的手勢，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葉楚雯瞬間明白了！他在進(jìn)行最原始的篩選和馴化！他在觀察哪些植物能讓羊吃了更健康、更強壯，哪些則會導(dǎo)致生病甚至死亡！他在主動干預(yù)，試圖培育出更優(yōu)良的畜群！這份超越簡單放牧的觀察力和主動性，在這個原始的時代顯得如此耀眼！這或許就是后世樓蘭人能在沙漠中發(fā)展出綠洲農(nóng)業(yè)和先進(jìn)畜牧業(yè)的智慧萌芽！
少年“車”似乎很高興葉楚雯能理解他的意思。他興致勃勃地蹲下身，從腰間一個簡陋的小皮袋里，小心翼翼地倒出幾粒小小的、顏色各異的種子，捧到葉楚雯面前。他的眼神閃閃發(fā)亮，帶著一種分享珍寶的喜悅和一種…深切的期盼。
“看！種子！”他用他們的語言說道，指著其中一粒飽滿的、帶著褐色斑點的種子，“這個…好！種下去…長得多！” 他又指向另一粒干癟灰暗的，“這個…不好！小鳥都不吃！”
他在篩選作物種子！葉楚雯心中震撼更甚。這個少年，不僅關(guān)注牲畜，也在關(guān)注植物！他正在用最原始的方式，進(jìn)行著物種的人工選擇！這幾乎是文明誕生的基石之一！
葉楚雯看著少年“車”眼中那份純粹的熱愛和對“更好”的執(zhí)著追求，仿佛看到了人類智慧在蠻荒中點燃的第一簇火苗。她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那粒飽滿的種子，對他露出了一個贊賞的笑容。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葉楚雯佩戴在手腕上的一件東西——一個她穿越時隨身攜帶、原本以為是普通裝飾品的青銅手環(huán)（上面刻著一些模糊的幾何紋飾）——突然毫無征兆地微微發(fā)熱！同時，她眼角的余光瞥見，在少年“車”身后不遠(yuǎn)處的河灘沙地上，幾個極其微小、散發(fā)著幽藍(lán)色光芒的符文一閃而逝！
那光芒極其微弱，如同幻覺，但葉楚雯絕不會認(rèn)錯——那是“源初之印”的微型符文！與她之前在“時之回廊”和王宮石碑上看到的，同出一源！
光芒閃爍的位置，正是少年“車”剛剛踏過的地方！
葉楚雯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她猛地看向少年“車”，少年毫無所覺，依舊沉浸在分享種子的喜悅中，眼神干凈明亮。
然而，葉楚雯的內(nèi)心卻掀起了驚濤駭浪！符文為何出現(xiàn)？是因為她佩戴的青銅手環(huán)與少年產(chǎn)生了某種共鳴？還是因為…少年“車”剛才那種試圖“篩選”、“改良”物種的行為，觸動了某種…時空的禁忌？！
木陸車跨越輪回的絕望，大將軍關(guān)于“獻(xiàn)祭”的警告，壁畫中那恐怖的時空裂隙…所有的線索瞬間在她腦中串聯(lián)起來！
難道樓蘭文明所遭遇的時空裂隙災(zāi)禍，其根源…就埋藏在這個看似平靜祥和的起源時代？埋藏在少年“車”這份推動文明前進(jìn)的、對“更好”的執(zhí)著追求之中？！
她站在了“伊始”之地，眼前是可能孕育了樓蘭文明火種的少年“車”。她手指觸碰的飽滿種子，仿佛觸碰到了潘多拉魔盒的鎖扣。沙地上那轉(zhuǎn)瞬即逝的幽藍(lán)符文，如同來自未來的冰冷警告。
終結(jié)的陰影，似乎已經(jīng)在這片生機勃勃的“伊始”之地，悄然投下。